第2章

“智者不坠爱河”?纪淮镜片后的目光落在自己桌角那盆完美无瑕的琴叶榕上,内心某个角落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抵触。这个被陈主任当作噱头反复提及的标签,像一枚强行贴在他精密逻辑外壳上的廉价商标。

“陈主任,”他打断对方滔滔不绝的构想,声音依旧是那种缺乏起伏的频率,“开幕式议程我会审阅流程。至于解读,请严格依据我提交的书面资料。现场发言……不必安排。”

“啊?这……”陈主任的声音显然卡了一下,“可是纪教授,这媒体聚焦点……您不上台,这……”

“科学阐述已足够清晰。”纪淮不为所动,“植物应激反应是生理生化通路,不同于人类基于社会认知的所谓‘情绪’。‘枯木逢春’的核心在于修复受损的系统功能,而非赋予其拟人化的‘新生’意义。请务必避免概念混淆。”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平板上冰冷的屏幕,“植物不需要被‘理解’,它们只需要被……观察、记录、调整环境变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剩下尴尬的电流嘶鸣。半晌,陈主任才干巴巴地挤出声音:“呃……是,是,纪教授说的是。那……那开幕式您能来就行!现场发言的事,咱们……再议,再议!”匆忙挂断电话的忙音随即响起,无情地切断了连接。

办公室重新陷入一片深海般的寂静。纪淮放下手机,屏幕的冷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他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路灯昏黄的微光勾勒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小径。那句“智者不坠爱河”似乎还在寂静的空气里漂浮了一瞬,带着一种强加于人的黏腻感。他轻微地晃了晃头,仿佛要驱散这点不和谐的杂波,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上那些由数字和曲线构成的、纯净而可控的世界。指尖在键盘上重新落下,嗒、嗒、嗒……规律的声音再次成为这方寸之地的主宰,试图将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所有“情绪变量”彻底清零。

翌日,上午十点整。沉闷的阶梯教室里,空气像是被反复压缩过,只剩下粉笔灰和一百多名学生呼出的二氧化碳混合的气味。巨大的投影幕布上,复杂的脑区结构图色彩冰冷而清晰。

纪淮站在讲台后面,身形挺拔如尺规打出的直线。他没有看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目光稳稳地落在讲台一侧的投影幕布上,仿佛那才是他唯一的听众,可靠的视听媒介。

“……因此,杏仁核作为边缘系统的核心节点,对恐惧刺激的响应阈值设定,是由这些离散的基因位点与后天环境的累计效应交互作用形成。”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教室每一个角落,平稳、锐利,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剥离组织,“实证研究显示,主观上宣称‘高度理性’的个体,其杏仁核活性在恐惧范式刺激下并无显著不同,所谓‘智者’,不过是建立了更复杂的认知抑制通路罢了。”

他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在朗读一篇经过严格逻辑验证的客观陈述。没有停顿,没有提问,视线始终固定在幕布上滚动的数据和图谱之间,刻意回避着台下那一双双或专注、或茫然、或偷偷瞟向手机的眼睛。那过于强烈、过于情绪化的直接接触,本身就是一种干扰变量。他需要一个没有情绪噪音的真空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