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下颌绷出一道冷硬的线条,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几秒钟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比平时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清晰地穿透了教室里的寂静:
“这位……女士,”他刻意避开了“小姐”这种带有性别指向性的称呼,“植物体不具备神经组织,更不存在神经递质传导机制。你所描述的‘抑郁’,是一个典型的人类情感投射谬误(Affective Fallacy),基于主观臆断而非客观观察。它的病理反应,应归因于土壤酸碱度失衡、光照不足、根部病害或虫害等可测量的生理环境变量失调。”
他微微侧身,动作精准得像训练过的士兵,指向教室门口。“我的办公室在七楼东侧尽头703。如果你需要植物病理学的专业建议,请联系生命科学学院园艺系。现在,”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台下那些等待看好戏的学生,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请回到我们中断的课程内容。刚才我们讲到杏仁核恐惧响应的基因调控位点……”
他转身,指尖在激光笔上轻点,幕布上的脑区图瞬间切换成一片密集的基因序列图谱。冰冷的蓝光重新笼罩下来,试图将刚才那场荒诞的闯入彻底覆盖。
然而,台下那个捧着枯树的女人,并没有如他所料地退去。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屏幕上那些复杂、冰冷、与她怀中之物毫无关联的符号。几片枯黄的琴叶榕叶子,在微弱的空气流动中,终于不堪重负,无声地脱离了枝头,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在了讲台光滑的木质边缘上。
其中一片,不偏不倚,刚好覆盖在图谱下方一行标注着“情绪调控关键基因”的冰冷小字上。枯叶的脉络,正压着“Emotional Regulation”。
纪淮以一种近乎逃离的速度穿过走廊,刷卡,推开703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冰冷的、熟悉的秩序感瞬间包裹了他。他反手关门,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仿佛要把刚才阶梯教室里那场荒诞剧带来的所有“噪音”都隔绝在外。他甚至没有去碰那盆被他珍视的、象征着完美秩序的琴叶榕,径直走向自己的座椅。
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打开电脑重启他那被干扰的思路,笃笃笃——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固执的节奏感。
纪淮的动作僵在半空。他抬眼看向门的方向,紧绷的下颌线清晰可见。
门外的人似乎笃定他在里面,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笃笃笃——又是三声,节奏依旧。
一丝极细微的烦躁,如同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纪淮精密运转的思维深处漾开一点涟漪。他强迫自己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果然是她。还是那身沾着泥点的粗布工装外套,怀里依然捧着那盆巨大、枯槁、散发着衰败气息的琴叶榕。
“纪教授,”女人微微仰着头,眼神清亮依旧,仿佛刚才在教室里那场近乎对峙的交锋从未发生,“园艺系那边排队的人太多了,等不了。您这儿,能插个队吗?”她语气自然,甚至带着点微弱的请求意味,好像在询问能否借用一支多余的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