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节度使回京了,听说他家少爷大张旗鼓地在找个什么小书童,还把幼时照顾书童的嬷嬷关起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隔壁包厢里传来,我耳力不错,听完止住了哭泣。
“韩老这儿子怕不是要让他晚节不保”,几人哈哈一笑。
“我也听说了,说是十年前丢的,指不定早都埋骨荒野了呢”
“不是,才不是,霖哥,你看看我啊”,后面的声音,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没放弃我,只是没认出我,我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第二日,我接到了任务,刚好是对付霖哥那位青梅竹马的。
我是如此地自欺欺人,明明开心地止不住冷笑,明明借着任务偷偷和他打交道,却宽慰自己“不是我要纠缠,是上天要我如此啊”。
好事多磨,出岔子了,韩老为对方求情跟陛下杠上了,对方倒是识趣辞官而去平稳落地,但韩家被秦昼迁怒了。
事已至此,不是我做,还会有其他人做,这竟是我唯一可以保住他的机会。不是高高在上吗,那我偏要拉他进污泥,拉他进尘埃。
血从指缝滴到青砖上,我恍惚看见政通元年雪地里的貂裘少年,他抱着我冻僵的身体说:“跟我回家。”
在冲天火光中,我的恨意早已消弭于无形。
我还是放走了他,在郊外,目送着他坐上了青梅竹马的船,我想我还是爱他的。我亦知道我们这辈子完了,但我还是想尽力做点什么。
我蹲守在韩府的废墟里,从焦土里翻出了节度使的令牌,替代头颅上交,冒死托人埋骨边关,带不走的偷偷拢了个土包。
他被带去江南后,我也悄悄去了江南。江南多雨,公子多情,多适合偶遇啊。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从沙土里捡米粒。那个泼妇竟敢虐待他,那么金尊玉贵的人儿,怎么可以如此使唤?该死,韩府帮他们挡了灾,他们竟然怕麻烦把他送养了!还有那位青梅竹马,随便扔给人一个身份就不管了吗?我趁他外出,带着满腔恨意杀了虐待他的那家人。
真的很想知道他回来会作何反应呵。
我记得很清楚,那日是元宵,我故意约了朋友在楼上喝酒,一直偷偷关注着县衙。片刻后,他来了,带着一丝惊慌过后的故作镇定,这个傻子,他竟然要报官,他怎么可以为仇人报官?找不到杀人凶手,这个锅他是背定了。
我正忐忑不安,想着要不要顺便解决那狗官,他的青梅竹马叫住了他,少女面上娇俏活泼,却掩不住骨子里退半步的嫌弃,也就能忽悠下他,人性的罪恶在我这里向来是无所遁形。
没多久,他就转了性,回去一把火烧了院子,拿着我留下的金子离开了。
哈哈,原来他也会有私心啊,他也不是圣人啊,我欣喜若狂,这样我们是不是勉强算一路人了?但喜极之后又是深深的落寞,他竟然为了别人,别的女人,第一次背弃了道义。
他新租的小院在郊区,江南多梅雨,书籍不免有些发霉,有日头的时候就要摊开晒。那日阳光不错,他正在房顶晒书,我就是在那时叩响了他的门。他微微一笑,带着睥睨众生的温文儒雅,没想到他认出了我,我一时有些紧张,好在他并没有发觉我的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