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的人换了好几拨，最早的那五个同乡，有的回了老家结婚，有的去了别的城市找活，现在住进来的三个年轻人，都是刚从学校出来的，晚上总抱着手机聊QQ，屏幕的光在黑暗里闪闪烁烁。他还是睡最里面的上铺，床板被他睡出了一道浅坑，帆布包洗得发灰，里面多了几件新衬衫，还有一个存折，上面攒了两万多块钱——这是他四年里唯一的收获。
三月的一天，车间突然通知放假，说是外面有传染病，要停工消毒。他跟着人群走出厂区，街上的人比平时少了一半，有人戴着口罩，脚步匆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空气里都飘着一股紧张的味道。回到宿舍，三个年轻人在收拾行李，说要回老家躲躲。“你不回去吗？”其中一个叫阿明的问他。他摇摇头，阿明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继续叠衣服。
等宿舍里的人都走光，整个楼道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雨声。他躺在床上，听着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第一次觉得宿舍这么空。以前就算没人跟他说话，至少还有别人的呼吸声、说话声，现在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得胸口发闷。
他想起前几天去食堂吃饭，电视里在播新闻，说有一种叫“非典”的病在蔓延，要大家少出门。他没当回事，现在才知道，原来外面已经这么严重了。他摸出枕头下的存折，手指划过上面的数字，突然想出去走走——反正待在宿舍也是一个人，出去说不定还能看看别的东西。
他戴上唯一的一顶旧帽子，揣着几十块钱，走出了厂区。街上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只有几家小卖部还开着，门口挂着“口罩售罄”的牌子。他沿着马路往前走，雨丝落在脸上，有点凉。走到一个公交站，他看着站牌上的名字，随便指了一个，等了十几分钟，来了一辆空荡荡的公交车。他投了一块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公交车慢悠悠地开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往后退，有光秃秃的树，有紧闭的门面，还有偶尔走过的戴口罩的人。
公交车开到终点站，是一个陌生的小镇。他下了车，雨还没停，他沿着小镇的街道走，看到一家面馆还开着门，玻璃上贴着“消毒合格”的纸条。他走进去，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戴着口罩，问他“吃点什么”。“一碗牛肉面。”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吃牛肉面，以前总觉得太贵，舍不得。
面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的，牛肉片薄薄的，飘在汤里。他拿起筷子，慢慢吃着，味道比食堂的饭菜好太多，可他却没什么胃口。老板坐在柜台后面，看着电视里的新闻，突然叹了口气说“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他没接话，继续吃面，心里却跟着沉了下去。
吃完面，他付了钱，走出面馆，雨小了一些。他沿着小镇的河边走，河水浑浊，带着泥沙，河边的柳树发了新芽，嫩绿色的，在雨里显得很亮。他找了个石凳坐下，看着河水慢慢流，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天色暗下来，街上的路灯亮了，他才站起来，往公交站走。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打开门，宿舍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他的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他脱了湿衣服，换上干的，躺在穿上，摸出手机——那是他去年攒钱买的二手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他翻着通讯录，里面只有两个号码，一个是工厂的座机，一个是小卖部老板的，方便他买东西。他想打个电话，却不知道该打给谁，手指在键盘上按了又按，最后还是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