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舒,我们离婚吧。”
“青青想起那天生日会的事了,她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情绪很激动,还闹着寻死。”
“你也知道,她有心脏病,不能受刺激,我为了安抚她,就说我们已经离婚了,但她不太信,所以我们先离了吧,让她的情绪先稳定下来。”
我定定地望着光洁发亮的桌面。
想起包里的胃癌确诊单,我终于抬眸对上周钧贺那双看起来有些疲倦的眼睛。
声音平淡如水:“四千万。”
周钧贺猛地掀起眼皮,瞳孔一震。
“你说什么?”
比起他微微发颤的嗓音。
我语气里的坚定掷地有声:“四千万,我就和你离婚。”
周钧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仿佛带着火,滚烫的怒气扑面而来。
咬着牙大吼:“程舒沅,能不能别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青青车祸失忆后,一直把我当成男朋友,离不开我,我们离婚只是演场戏安抚她罢了。”
我冷笑:“那就更该给我钱了,演戏不给酬劳,周总是想白嫖吗?”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给出这种反应。
周钧贺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盯着我的眸底藏着厌烦。
“别再闹了,行吗?那天要不是你在生日会上闹,非要在青青面前说你是我的妻子,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一个月前,在徐青芷的生日会上,我逼周钧贺说出我是他的妻子。
他不敢,我就替他说了。
徐青芷受不了刺激,当场晕倒。
想起当时所有人都在指责我刺激一个病人。
我倏地攥紧拳头。
冷漠地加价:“四千五百万。”
他眼里所有的烦躁在此刻分崩离析,只剩惊诧。
最后又全都凝聚成愤怒,化为一声怒吼:
“你现在是把离婚当生意谈吗?”
像这样的嘶吼声,我在谈判桌上见过无数次了,早就习以为常。
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对峙会出现在我们之间。
似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刺骨的痛沿着神经线遍布全身。
可我依然很坚定,声音稳得像寺庙里静止的青铜钟。
“五千万——”
“程舒沅!”
周钧贺拍桌而起,猩红的双眼似有怒火喷出。
一点点灼烧着我的胃。
发热、发痛。
但我寸步不让。
“你多说一句,我就加一次钱,否则这婚你别想离。”
他嗤笑一声,漆黑的瞳孔如黑云压城。
“好,好,五千万,五千万给你!”
巨大的摔门声在空旷的大平层里回荡了一下又一下。
我捂着胃,无力地靠着椅背。
努力地做深呼吸,想平复激动的情绪。
可想起前几天结婚纪念日,我们三人出车祸时,周钧贺第一反应是抱起徐青芷去医院,把我一个人丢在车祸现场,我真的没办法平静下来。
不仅胃疼,长袖下的手臂也在隐隐作痛。
盯着被厚厚的纱布撑起一大块的衣袖,我眼眶渐渐酸胀。
我忘不了车祸后我用沾染了鲜血的手打120时的无助。
也忘不了我独自在医院养伤,周钧贺始终没来过电话,甚至我今天出院回家,他问都没问一句,就为了他的初恋跟我提离婚。
更忘不了听见医生说我得了胃癌时,那种迷茫无措的感觉。
我的父母都是因为生病离开的,我太清楚病死前的痛苦有多可怕。
我想和医生说:“放弃吧。”
可话到嘴边,说的却是:“能治吗?”
仿佛有一记重锤狠狠敲醒了我。
我听见自己生病后。
没有惊慌失措地问医生:“我会不会死?”
也没有抓着医生歇斯底里地大哭:“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是吗?”
而是问能不能治。
我恍然大悟。
人的本能是求生,不是求死。
“能治,做手术的话,成功率挺高的。”
医生那张不太严肃的脸。
还有不紧不慢充满坚定的语气。
渐渐打散了我放弃的念头。
所以周钧贺提离婚时,我要钱。
我需要钱治病。
我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因风而轻轻摆动的树枝在玻璃窗上映出晃荡的影子。
与周钧贺相识的第十一年春。
我们九年的感情走到了尽头,也结束了六年的婚姻。
开始退出彼此的生活。
第二天我们去办了离婚手续。
周钧贺没再回过家。
这样也好,方便我收拾行李。
只是拿起桌上的马克杯,看见杯身上印着我和周钧贺脸贴脸的合照时。
过去的回忆瞬间如潮水般涌进我的脑海里。
我和周钧贺是在大二下学期的一门选修课上认识的。
当时做作业要两人一组,但我找的人都组好了。
正发愁时,就在人工湖边遇见了周钧贺。
我对他印象很深,当时下课后大家都忙着组队,只有他直接走了。
我想他应该还没组队,就厚着脸皮过去邀请他一起。
他呆愣着不说话,我以为他不愿意,对着他双手合十哀求他跟我一组。
这门选修课很轻松,可以让我省下很多时间去打工,我不想放弃。
大概是被我磨得不耐烦了,他终于答应了我。
我们加了联系方式,除了作业,基本没交流。
后来我做完兼职,在学校后街的巷子里看见周钧贺被人打。
我冲进去,大声说我已经报警了,才把人赶走。
贴着墙的周钧贺突然像泥鳅一样往下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吓坏了,要送他去医院。
他却坚持不去。
“我……我没钱去医院……”
虽然我的钱也不多,但我没办法放任一个受伤的人不管。
“我有钱,可以先借你——”
他顿时双眼通红。
“但我还不起!”
原来周钧贺高考后,家里破产了,爸爸承受不住噩耗,心梗去世了。
他家欠下不少债,在京市也待不下去了,但他妈妈坚持要他读大学,就来到了这个小城市。
为了还债,他妈妈一个人打三份工,身心俱疲,前不久去世了。
我也才知道那晚他站在湖边,是准备寻死的。
“当时我看你好像真的很需要我帮忙,我就想着,帮完你再死吧。”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
但他笑得太惨淡,好难看,反而让我的心堵得慌。
听见他欠了一百万,我更心塞了。
也难怪周钧贺会不想活了。
他一个大学生,上哪里找这么多钱去还啊。
于是他伤好之后,我跟他去见了债主。
不是我不怕。
而是事情总得解决。
让我意外的是,债主办公室竟然在高楼大厦里,看起来很正经。
就是债主浑身戾气,很吓人。
但那天我特别勇,说了很多话。
“你看,他妈妈刚去世,他又只是个大学生,你让他现在立刻拿出一百万,根本不可能嘛。”
“而且你们逼得这么紧,万一把他逼死了,怎么办?你们也不希望走到人死债消那一步吧?”
“倒不如我们大家各退一步,你们别再逼他,给点时间,让他去打工筹钱,分期一点点还给你们。”
拿着签好的还款合同出来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拉着周钧贺就跑,直到跟大厦隔了条街才停下来。
冷静过后,我见周钧贺靠着墙,愁眉苦脸,不解地问:“你怎么了?事情不是都解决了吗?”
“两年,我真的能还完一百万吗?”
当初借钱时,说好一年后还,却拖了大半年,让他在毕业前还清,已经是债主的底线。
偶尔有风吹过,掀起周钧贺额前的碎发,露出了像是怎么也抚不平的剑眉。
我也靠上墙,和他并肩站着。
“周钧贺,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死得最快吗?”
他歪着头,困惑地看着我。
风将我坚定的声音卷到很远的地方。
“放弃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