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溪水兀自流淌,泠泠淙淙,在死寂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无比空洞。

篝火的余烬彻底冷透,连一丝微红都寻不见了。

萤火虫的光带早已被那声怪笑和阴冷的波动惊散,只有稀疏的几点幽绿,在远处的草丛深处惊惶地明灭,如同受惊的眼眸。

斗笠下,那两点幽绿的光芒死死锁定竹寮。蓑衣人佝偻的身形在阴影中纹丝不动,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手中那按在地上的青铜罗盘,鬼首的猩红双瞳在疯狂闪烁,将一圈圈无形的、令人作呕的阴冷波动源源不断地注入大地。

竹寮内,沈夜猛地睁开双眼!左眼的暗金竖瞳在黑暗中如同两点燃烧的熔岩,瞬间点亮了狭小的空间。

胸前的暗金血痂骤然崩裂,丝丝缕缕粘稠的暗金血液如同活物般渗出,在皮肤表面蜿蜒,勾勒出更加狰狞邪异的纹路。

一股狂暴的、混杂着剧痛的杀意,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冲击着他的理智堤坝!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齿缝间挤出。他双手死死扣住竹榻边缘,坚韧的绿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体内两股力量——魔尊的侵蚀与太阴的道韵——在这股阴冷波动的刺激下彻底失控,如同两条暴怒的蛟龙在他经脉中疯狂撕咬、冲撞!

每一次交锋,都带来刮骨噬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唯有左眼那灼烧般的金芒,死死钉在溪流下游那个阴影中的身影上。

溪畔阴影里,明月指间的寸许冰棱已无声暴涨至尺余长,通体剔透如万年玄冰,寒气四溢,将周围地面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银白的瞳孔深处,冰封的湖面彻底碎裂,只剩下森然的警惕与决绝。

她清晰地“看”到,那无形的阴冷波动如同无数细小的黑色触手,正贪婪地汲取着山谷中微薄的灵气和生机,并顺着地面,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向竹寮蔓延!

不能再等!

就在那黑色波动即将触及竹寮基脚的刹那——

“咻!”

一道刺骨的银白寒芒,撕裂了沉寂的夜幕!明月的身影如同月下鬼魅,自竹寮后的阴影中暴射而出!手中的冰棱化作一道匹练,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直刺蓑衣人后心!冰棱过处,空气凝结出细碎的冰晶,飘散如雪。

几乎在同一瞬间!

“轰!”

竹寮的竹篾门帘被一股沛然巨力轰然炸碎

沈夜的身影裹挟着浓郁到实质的暗金魔气,如同破笼而出的凶兽,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扑向蓑衣人!左眼的金芒炽烈如阳,右眼则彻底被翻滚的黑暗吞噬。

胸前的伤口完全崩开,暗金血液如同岩浆般流淌,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前有冰棱索命,后有魔影扑杀!蓑衣人似乎避无可避!

然而,就在冰棱即将刺入后心、沈夜燃烧着魔焰的利爪即将撕裂斗笠的千钧一发之际——

“桀桀桀……”

蓑衣人喉咙里再次挤出那令人牙酸的怪笑。他按在地上的那只枯槁手掌猛地一拧!

“嗡——!”

那青铜罗盘上的鬼首猩红双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道粘稠如墨、由无数扭曲哀嚎的怨魂虚影组成的黑色光罩瞬间以他为中心膨胀开来!

“铛——!”

明月的冰棱狠狠刺在光罩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

冰棱尖端寸寸碎裂,恐怖的寒气疯狂侵蚀着光罩,凝结出大片的冰霜,却无法将其洞穿!

无数怨魂虚影在冰霜覆盖下扭曲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阴冷的气息反而顺着冰棱倒卷而上!

明月闷哼一声,银白的长发被劲风吹得向后飞扬,指间冰棱剧震,一股阴寒刺骨的怨力直冲心脉!

她身形疾退,足尖在湿滑的溪石上连点数下才稳住,脸色微微发白,银白瞳孔中的寒意更甚。

另一边,沈夜的魔爪也狠狠抓在了光罩之上!

“嗤啦——!”

暗金魔焰与怨魂黑气激烈碰撞、湮灭!

刺耳的腐蚀声伴随着凄厉的魂啸响彻山谷!光罩剧烈波动,凹陷下去一个大坑,表面被灼烧出大片焦痕,无数怨魂虚影在魔焰中化作青烟消散!

但光罩韧性惊人,竟硬生生抗住了这足以撕裂金丹修士的一爪!

“不自量力!”蓑衣人怪笑声中带着轻蔑。他另一只握着木杖的手猛地扬起,那根看似寻常的歪扭木杖顶端,一颗镶嵌的浑浊黑石骤然亮起幽绿光芒!

“万魂蚀骨!”

木杖狠狠顿地!

杖顶黑石射出一道凝练至极的惨绿光束,如同毒蛇吐信,无视空间距离,瞬间洞穿了还在与光罩角力的沈夜左肩!

“噗!”

暗金色的血液混合着丝丝缕缕被腐蚀的黑气,从沈夜左肩碗口大的创口处喷溅而出!

那惨绿光束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他的血肉和魔气!

剧痛与魔气的暴走瞬间冲垮了沈夜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堤坝!

“吼——!”

一声非人的、饱含痛苦与暴戾的咆哮从沈夜喉咙深处炸响!左眼的暗金竖瞳瞬间被血色彻底覆盖,如同燃烧的血月!体表的暗金魔纹如同活过来的岩浆,疯狂扭动、膨胀!他彻底放弃了防御,被惨绿光束贯穿的左臂肌肉贲张,竟硬生生顶着光束,五指如钩,带着更加狂暴的魔焰,再次狠狠抓向那摇摇欲坠的黑色光罩!

“给我——破!”

“咔嚓!”

这一次,光罩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在魔爪下轰然碎裂!无数怨魂虚影发出最后的尖啸,四散湮灭!

蓑衣人似乎没料到沈夜竟如此悍不畏死,斗笠下的幽绿光芒闪过一丝惊愕。他手中木杖急转,杖顶黑石再次亮起,试图凝聚第二道惨绿光束。

但晚了!

一只流淌着暗金魔血、燃烧着不灭魔焰的手掌,如同来自地狱的裁决,穿透了光罩的碎片,无视了刺穿肩膀的惨绿光束,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印在了蓑衣人的胸膛之上!

“嘭!”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擂鼓!蓑衣人干瘪的胸膛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

宽大的蓑衣如同破麻袋般被震飞,露出下面一身枯槁如干尸的躯体!

斗笠也被狂猛的气浪掀开,露出一张完全超出常人想象的恐怖面孔——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张由无数细小、蠕动着的黑色蠕虫编织而成的“面具”!

每一条蠕虫的头部都裂开细小的口器,发出“嘶嘶”的尖叫!

“呃啊——!”蠕虫面具下发出痛苦尖锐的嘶鸣,不似人声。

沈夜左眼的血色竖瞳中只有纯粹的毁灭欲望,他无视肩头被惨绿光束持续侵蚀的痛苦,另一只手也高高扬起,暗金魔焰在掌心凝聚成狰狞的利爪,直取那蠕虫面具下的“头颅”!

就在这致命一击即将落下的瞬间——

“小心!”明月清冷的厉喝声在沈夜身后响起!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从侧后方袭来!

竟是那根被震飞的歪扭木杖,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化作一道惨绿的流光,带着凄厉的魂啸,直射沈夜毫无防备的后心!

沈夜此刻杀意盈天,理智尽失,竟似完全不顾身后袭来的致命攻击,眼中只有那蠕虫面具,魔爪去势不减!

千钧一发!

“凝!”

一声轻叱,明月指间寒气暴涨!

她双手结印,银白的长发无风自动,周身月华清辉骤然凝聚,在她与沈夜之间形成一面薄如蝉翼、却流转着无数玄奥符文的巨大冰镜!

“铛——!”

惨绿木杖狠狠撞击在冰镜之上!

冰镜剧烈震颤,表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明月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银丝般的血迹。

但冰镜终究没有碎裂,将木杖死死挡住!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阻滞!

沈夜的魔爪已至!

“噗嗤!”

五根燃烧着魔焰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腐木,狠狠抓进了蠕虫面具之中!

“嘶嘶嘶——!!!!”

无数黑色蠕虫发出濒死的尖利嘶鸣!

它们疯狂扭动、喷溅出腥臭的墨绿色汁液,试图啃噬沈夜的手指,却在触及魔焰的瞬间被烧成飞灰!

蠕虫面具下,一团幽绿的核心暴露出来,如同跳动的心脏,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阴冷气息。

沈夜眼中血芒更盛,五指猛地收拢!

“不——!”凄厉绝望的尖啸从那幽绿核心中爆发出来!

“嘭!”

蠕虫面具连同其下的幽绿核心,在沈夜掌中如同烂西瓜般被捏爆!墨绿色的腥臭汁液混合着碎裂的蠕虫残骸四散飞溅!

蓑衣人那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瘫倒在地,抽搐几下,彻底不动了。

一股更加精纯、却也更加恶毒的阴冷怨气从那破碎的躯壳中逸散出来,试图逃逸。

沈夜左眼的血色竖瞳贪婪地盯着那股怨气,张开嘴,一股无形的吸力传出,竟要将那怨气吞噬入体!

“不可!”明月强忍内腑震荡,冰镜瞬间化作一道寒气锁链,闪电般缠住沈夜的手臂!“那是剧毒怨煞,会引动你体内魔气彻底失控!”

寒气入体,如同冰水浇头。沈夜的动作猛地一僵,左眼的血色疯狂翻涌,似乎在剧烈挣扎。

他猛地扭头看向明月,那眼神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的欲望,几乎要将眼前的一切撕碎。

明月面无惧色,银白的眸子直视着那双血瞳,声音清冷如冰泉:“沈夜!清醒!”

就在两人僵持的刹那,那掉落在地上的青铜罗盘,中央鬼首的猩红双瞳突然再次亮起!一道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暗金色光芒,如同针尖般从鬼首眉心射出,无声无息地没入虚空,瞬间消失不见。

“嗡……”

罗盘发出一声哀鸣般的轻颤,表面的锈迹迅速蔓延、剥落,鬼首猩红的双瞳彻底黯淡下去,裂纹遍布,最终“咔”的一声,碎成了几块。

山谷重归死寂。

只有溪水潺潺,以及沈夜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眼中的血色缓缓褪去,左眼的暗金竖瞳重新显露,却黯淡了许多,充满了疲惫与混乱。

肩头被惨绿光束贯穿的伤口仍在“滋滋”作响,黑气与暗金血液交织。胸口的魔纹虽然停止了疯狂扭动,但起伏的幅度更大,如同活过来的烙印。

明月松开寒气锁链,看着地上蓑衣人的残骸和碎裂的罗盘,银白的瞳孔中寒芒闪动:“追踪罗盘……魔尊果然能感应到钥匙的气息。”她看向沈夜,目光落在他肩头那狰狞的伤口上,“你怎么样?”

沈夜踉跄一步,扶住旁边一根半倒的竹柱才勉强站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肩,又看了看胸前崩裂的伤口,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声音沙哑得厉害:“死不了……但离死……也不远了。”

他缓缓抬起头,左眼那黯淡的金瞳望向溪水下游幽深的谷口,又转向北方那片被厚重山脉阻隔的、传说中水泽千里的方向,眼中翻涌着疯狂、痛苦,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对那“一线生机”的微弱渴望。

“云梦泽……”他低声念出这三个字,仿佛重逾千斤。

明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银白的眸子里映着初露的晨曦和远山的轮廓,声音依旧空灵,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地不宜久留。魔尊的爪牙不会只有这一个。我们必须立刻动身。”

她走到溪边,俯身捡起一块青铜罗盘的碎片。碎片边缘锋利,中心鬼首的残破独眼空洞地对着天空。

“而且,”她将碎片握在掌心,寒气将其冻结,“他最后发出的那道讯息……魔尊的本体,恐怕已经知道钥匙的确切位置了。”

沈夜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东方天际那抹越来越亮的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属于他的黎明,似乎依旧被无边的魔影笼罩。

溪水淙淙,流淌着血战后的余腥,也流向那未知的凶险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