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侠镇的晨曦,带着昨夜未曾散尽的微凉水汽,透过窗棂的缝隙,悄然溜进太玄医馆的后院厢房。
怜星端坐在简陋的硬板床边,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她移花宫主殿里那尊冰冷的玉像。晨光勾勒着她绝美的侧脸轮廓,却驱不散她眼底深处那片冰封的湖。昨夜那枚寒气四溢、承载着她全部孤注一掷希望的天香豆蔻,此刻正静静躺在桌上那只万年寒玉盒中。李太玄那句“明日辰时,可正式开始”的话语,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她心头反复震荡,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希望与未知恐惧的实感。
辰时将至。
前堂隐约传来李太玄那特有的、慵懒随意的脚步声,还有他哼着不成调小曲的细微声响。这声音打破了厢房内几乎凝固的寂静,也像一根无形的线,轻轻扯动了怜星紧绷的心弦。
她深吸一口气,冰湖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决然。站起身,走到桌边,指尖拂过冰冷的寒玉盒。盒盖开启的瞬间,那股奇异的、蕴含着磅礴生机的馨香再次弥漫开来,仿佛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她合上盖子,捧起玉盒,推开了厢房的门。
前堂里,李太玄正慢悠悠地将一包散发着浓烈辛香气的药材倒入一个硕大的、冒着腾腾热气的木桶中。那木桶就放在通往后院的门口附近,显然是刚从隔壁药房搬过来的。桶内药汤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褐色,表面翻滚着细密的气泡,浓郁的、带着强烈刺激性的药味霸道地压过了医馆里原本的百草清香,甚至让怜星这等宗师高手都下意识地微微蹙起了秀眉。
“宫主早啊。”李太玄头也没抬,语气随意得像在问候邻居,“时辰刚好,药浴也备好了。”他用一根长木棍搅动着桶内滚烫的药汤,动作熟稔,热气蒸腾,将他那张俊美却惫懒的脸映得有些模糊。
怜星将寒玉盒放在诊案上,目光落在那翻滚着诡异气泡的药汤上:“这便是…第一次药浴?”声音清冷依旧,但李太玄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紧绷。
“嗯哼。”李太玄终于停下搅拌,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药渣,指了指木桶,“温养经络,拔除寒毒的第一步。药材有点猛,会有些…嗯,刺激。宫主需忍耐。”他顿了顿,补充道,“褪去外衣,着贴身小衣入浴即可。药力需直接作用于肌肤经络。放心,李某非礼勿视,会在前堂候着,半个时辰后进来为你行针。”
“刺激?”怜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冰封的湖面下,一丝隐忧悄然滋生。她看着那深褐色的、散发着霸道气息的药汤,仿佛看到了即将席卷而来的痛苦风暴。
李太玄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重塑经络,拔除盘踞二十余载的明玉寒毒,哪有不痛的道理?这药浴,不过是开胃小菜。”他拿起搭在桶边的干净布巾,递给怜星,“记住,无论多难受,守住心神,运转明玉功护住心脉,但不可强行抵抗药力,需引导其渗入。否则,事倍功半。”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怜星接过布巾,指尖冰凉。她没再说话,只是捧着寒玉盒,转身走向通往后院的布帘。背影依旧孤高清冷,但步履间那份决然中,已带上了一丝赴死般的沉重。
李太玄看着她消失在布帘后,轻轻啧了一声,眼神却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他走到诊案旁,打开寒玉盒,再次确认了天香豆蔻的状态。那温润如玉、霞光流转的果实,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生命气息。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置于一个温润的白玉盘中备用。接着,他打开另一个紫檀木针盒,里面静静躺着数十根长短不一、细如牛毛、金光隐隐的纯金针。他指尖拂过针尾,一丝精纯无比的太玄经内力无声流淌,金针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针尖仿佛有淡金色的星芒一闪而逝。
后院厢房内。
怜星褪去了外罩的皎月纱衣,只着一身素白柔软的贴身小衣。她站在那个盛满深褐色药汤的巨大浴桶前,蒸腾的热气带着浓烈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熏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桶内药汤翻滚,如同煮沸的泥沼,散发出的气息霸道而灼热,与她体内修炼多年的明玉功那至阴至寒的内力属性截然相反,甚至隐隐产生排斥。
她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药气直冲肺腑,带来一阵辛辣的灼烧感。冰湖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她抬腿,白皙如玉的足尖试探性地触碰滚烫的药汤。
“嘶”
饶是她心志坚毅远超常人,这骤然接触的极致灼痛也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足尖条件反射般猛地缩回。那痛感并非仅仅作用于皮肤,更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细针,顺着毛孔狠狠扎进了经络之中!
怜星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她知道,没有退路。脑海中闪过李太玄那句“置之死地而后生”,闪过自己畸形的手足,闪过二十年来深藏的不甘。她猛地一咬牙,不再犹豫,整个人踏入了滚烫的药汤之中!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逸出。剧烈的、仿佛要将整个人从外到内彻底点燃的灼痛感瞬间席卷全身!那深褐色的药液如同活物,带着霸道无匹的“赤阳草”药性,疯狂地透过肌肤,向她的经络深处钻去。所过之处,她体内原本如冰河般流淌的明玉内力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嗤嗤”的声响,丝丝缕缕阴寒的黑气被强行从经络深处逼出,又在滚烫的药力下迅速消融。
这过程,痛苦万分!
怜星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熔炉,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经络都在被烈焰灼烧、被铁锤锻打。尤其是她那双畸形的左手左脚,盘踞在厥阴心包经深处的明玉寒毒被药力猛烈冲击,如同无数根冰锥在骨髓里疯狂搅动,又冷又痛,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豆大的汗珠瞬间从她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修长的脖颈渗出,又迅速被蒸腾的热气烘干。
她死死咬住下唇,一丝殷红的血迹在苍白的唇瓣上晕开。她强迫自己运转明玉功,但那至阴的内力此刻却成了痛苦的催化剂,与入侵的赤阳药力在她经络中激烈冲突、撕扯。她只能谨记李太玄的告诫,守住心神,护住心脉,不再强行抵抗,而是艰难地引导着那霸道灼热的药力,如同疏导狂暴的洪流,一点点冲刷着经络中沉积多年的阴寒淤堵。
时间,在无边的痛苦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深褐色的药汤包裹着她颤抖的身躯,氤氲的雾气弥漫了整个小小的厢房,模糊了她的身影,只有那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痛楚呻吟(呻)声,如同受伤的幼兽,在滚烫的水汽中低低回荡。
前堂。
李太玄看似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诊案的边缘。但他的大宗师境界感知力,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清晰地笼罩着后院厢房。怜星踏入药汤时那声压抑的闷哼,她身体因剧痛而无法控制的颤抖,她体内明玉内力与赤阳药力激烈冲突引发的细微能量波动,甚至那低低的、破碎的痛吟,都一丝不漏地传入他的感知。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节奏。脸上那抹惯常的慵懒笑意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凝重。他能“听”到怜星在痛苦中挣扎着引导药力的努力,那份坚韧和决绝,让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半个时辰,终于到了。
李太玄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起身,端起早已准备好的白玉盘,上面静静躺着那枚霞光流转的天香豆蔻,还有那盒金光隐隐的金针。他步履平稳地走向后院。
推开厢房的门,浓烈到刺鼻的药味混合着蒸腾的水汽扑面而来。氤氲的雾气中,怜星的身影若隐若现。她靠在滚烫的浴桶边缘,头无力地后仰着,露出天鹅般优美的颈项。素白的小衣早已被深褐色的药液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原本欺霜赛雪的肌肤此刻透出一种异样的潮红,如同被煮熟的虾子。嘴唇被咬破的地方,血迹已经干涸,留下暗红的印记。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湿透的青丝黏在脸颊和颈侧,气息微弱而紊乱,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着,显然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全靠一股意志在强撑。
李太玄走到浴桶边,目光平静地扫过她狼狈却依旧难掩绝世风华的姿态,没有丝毫旖旎,只有医者的专注。“时间到了,宫主。出来吧,该行针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水汽和怜星因痛苦而有些模糊的意识。
怜星艰难地睁开眼,冰湖般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显得脆弱而迷茫。她试图动一下,却牵动了全身如同被拆碎重组般的剧痛,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差点滑入桶中。
李太玄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纤细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手臂。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定的力量。怜星身体一僵,本能地想挣脱,但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剧痛让她失去了力气,只能任由他搀扶着,艰难地从滚烫的药汤中站起。
水珠顺着她玲珑的曲线滑落,滴入桶中,发出轻微的声响。李太玄目不斜视,拿起旁边干净的布巾,动作迅速而专业地裹住她湿透的身体,隔绝了刺骨的寒意(药浴后毛孔张开,最易受寒)。然后,他半扶半抱地将几乎虚脱的怜星带到床边,让她靠坐在床头。
“忍着点,接下来会更疼。”李太玄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平静得近乎冷酷。他拿起白玉盘中的天香豆蔻,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无比的淡金色太玄经内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天香豆蔻表面那玄奥的云纹上轻轻一划!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散发着磅礴生机的乳白色汁液被精准地引导出来,悬浮在李太玄的指尖。那汁液一出现,厢房内浓烈的药味瞬间被一股清新到极致、仿佛能洗涤灵魂的生命气息所取代。
李太玄动作快如闪电,右手并指如剑,带着那滴蕴含着天香豆蔻精华的乳白汁液,闪电般点向怜星左胸心口附近的膻中穴!同时,左手如穿花蝴蝶般拂过针盒,三根细长的金针已然夹在指间,针尖吞吐着淡金色的毫芒,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怜星左手腕内侧的大陵穴、内关穴以及肘弯处的曲泽穴!
“呃啊!”
这一次,怜星再也无法压抑,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冲口而出!天香豆蔻那磅礴的生命精华如同最狂暴的洪流,瞬间冲入她的膻中穴,直灌心脉!而三根金针所刺之处,正是厥阴心包经的要穴,太玄经那至阳至纯、生生不息的内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她因药浴冲刷而变得脆弱敏感的畸形经络深处!
那感觉,比之前的药浴痛苦百倍!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利刃在她左臂的骨骼、经络中疯狂搅动、切割!盘踞在厥阴心包经深处的顽固寒毒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反扑,与入侵的太玄内力和天香药力展开惨烈的厮杀!她的左臂瞬间变得一片青紫,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凸起,剧烈地抽搐着,那畸形的骨骼轮廓在皮肤下清晰可见,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怜星眼前一黑,身体猛地绷紧如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渗出。极致的痛苦让她几乎瞬间昏厥过去,但李太玄那灌注了太玄内力的金针,却像三根定海神针,牢牢锁住了她的心脉和主要经络,强行吊住了她的一线清明。
“守住!引导它!”李太玄的低喝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意识中炸响。他眼神锐利如鹰,全神贯注,指尖在三根金针的针尾急速地或捻或弹。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一股精纯的太玄内力渡入,精准地冲击着怜星厥阴心包经中一处又一处的扭曲节点——那些因先天畸形和后天寒毒侵蚀而形成的、如同锈死锁头般的“经脉锁”!
淡金色的内力与乳白色的天香药力在李太玄精妙的操控下,如同最灵巧的钥匙,又如同最霸道的攻城锤,在怜星左臂那畸形脆弱的经络网络中,艰难而坚定地前进、冲击、疏通!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怜星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痉挛和破碎的痛吟(呻)。
氤氲的药雾尚未完全散去,混杂着天香豆蔻的清新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小小的厢房内,只剩下金针急速震颤发出的细微嗡鸣,李太玄沉稳而急促的呼吸,以及怜星那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无法完全控制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呻)。这场与先天缺陷、与顽固寒毒、与深入骨髓痛苦的初战,才刚刚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