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像是无数淬毒的针,从骨头缝里狠狠扎进去,冻得人连骨髓都在打颤。风刮过深渊峭壁上歪斜的巨大石门,灌进哨卡通道,带着尖锐的呜咽,把石槽里那两盏劣质妖油灯的火苗撕扯得如同垂死挣扎的幽灵。空气里那股味儿——混杂着汗臭、劣质灵谷饼的霉馊气、矿粉粉尘、以及某种深埋地底、血肉沤烂的浓烈腐腥,沉甸甸地压在肺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了浸水的砂砾。
矿卫石奎那条暗红色的蟒皮鞭,卷着恶风狠狠抽在冻得发黑的地面上,溅起的碎石冰渣子像跳蚤一样崩飞。他坑洼脸上的横肉拧着,唾沫星子裹着浓烈的烟草臭味喷薄而出:“一群懒骨头!烂泥里的蛆!都给老子听真了!”他抬脚踹翻一个缩在墙根、冻得跟筛糠似的老矿奴,吼声震得石壁嗡嗡作响,“矿眼下面那帮吃石头的鬼虫子啃塌了十三号主矿道!上面的大人们怒了!这个月!不把那鬼‘焚星铁’的矿渣堆满整座出矿台,翻倍!统统翻三倍!压不死它们,就等着被老子填了坑当虫子粑粑!明白没?!”
死寂。只有更粗重的喘气声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在风里回响。矿奴们像一群冻僵的鹌鹑,缩着脖子,裹着比纸还薄的破絮烂布,在刺骨的寒冷里徒劳地挤成一团。眼里那点微弱的活气早就被冻成了死灰,只剩下对石奎鞭子的恐惧和深渊里虫子爬行的簌簌声。
石奎的目光像蘸了剧毒的钩子,恶狠狠地扫过蜷缩在矿道角落黑暗阴影里的秦夜。他半边身子都像是被扔进了染缸又捞出来的破布条,糊满了黑灰、乌血和凝固的粘稠矿泥,硬邦邦地裹在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馊恶臭混合着脓血腐败的铁锈味儿。那只耷拉在身侧的废臂更是吓人,皮肉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深紫死色,溃烂的边缘糊着紫黑交加的痂壳,脓水混着脏污不断渗出、冻结、再渗出,在冰冷的地面上聚了一小摊污浊粘稠的黑冰坨。
“呸!晦气玩意儿!”石奎狠狠啐了口浓痰,粘稠的黄绿色液体精准地砸在秦夜身前不到半尺的地上,溅开星星点点的污渍。那恶毒的咒骂像淬了冰渣的刀子,刮着哨卡里每一个人的耳朵:“站都站不住的废料,还他妈占着风口位置!等死都不挑个好时辰!真他妈折寿!”
他抬腿作势又要踹,旁边一个裹着破旧厚袄、抱着双臂看热闹的矿卫头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石哥,跟滩烂泥置什么气?孟老大都说了,这就是个活死人桩子,埋坑里都嫌废土的地。”
“哼!”石奎厌恶地收起鞭子,也懒得再多看一眼那团沾着脓血的“烂泥”,转身对几个亲信吆喝:“愣着等风干啊?!押着这群懒骨头滚下去!挖!往死了挖!一块矿渣都不能少!完不成……哼!”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所有矿奴都听明白了未尽之意,身体抖得更厉害。
沉重的铁镐声、锁链碰撞声和零散的呵斥脚步声在哨卡里响起。矿奴们像被驱赶的羊群,麻木地迈开冻僵的腿,蹒跚着,拖着叮当作响的沉重镣铐,滑下那条幽深陡峭、散发着浓烈硫磺腐血混合气味的废矿滑道。
角落里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死寂。寒风像饿鬼的爪子,一遍遍从秦夜身上抓挠而过,带走仅存的热气。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石奎骂骂咧咧地清点完入矿的矿奴人数,转身招呼几个监工去烤那堆烧得并不算旺、烟却极大的劣质炭火取暖时——
“嗡…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沉重的嗡鸣震动,竟诡异地穿透了厚厚的地层和呼啸的风雪,如同沉睡巨兽垂死前的心跳,狠狠地撞在了哨卡的石基上!悬在矿道深处那条早已锈死、布满厚厚尘埃的巨大“警鸣铜锣”,被这奇特的震荡猛地一震!
铛——!!!
一声撕心裂肺、如地狱丧钟般沉闷又宏大的巨响!在狭窄弯曲的通道内毫无征兆地轰然炸开!强大的音波在坚硬的石壁间疯狂反弹、叠加!整个哨卡区域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炸弹!砂石簌簌落下!空气被震得扭曲!那两盏摇曳的妖油灯,“噗噗”两声,瞬间熄灭!
“我操!什么鬼动静?!”石奎刚凑到炭盆前,被这突如其来、震得脑浆都快崩出来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趔趄,炭盆差点被他掀翻!火星烟灰撒了一地!
“矿锣!是矿渊龙音锣响了!!”一个稍微年轻点的矿卫失声尖叫,声音劈了叉,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邪秽…邪秽大爆发了?!”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几个矿卫间蔓延开来!那口锣是圣祖布下的东西,轻易不响!一旦鸣动,往往意味着矿渊底层深处镇压的污秽邪物开始冲击防线!历史上哪次响动,不得填进去几百条矿奴甚至卫兵的命?!
“快!结阵!快!”石奎反应过来了,脸都吓白了,拔出腰刀声音都带着颤儿!几个矿卫也慌了神,连滚带爬地抽出兵器聚到他身边,背靠着背,惊惶地望着黑黢黢的矿道深处,仿佛那里随时会冲出噬人的恶鬼!
混乱!
绝对的混乱!
而就在这惊惶、混乱、视线因灯火熄灭而陷入极致昏暗的刹那!
咚!
一声沉闷的碰撞!
秦夜那条一直如同朽木般瘫在地上的、深紫色死气弥漫的废臂,似乎被那巨大音爆的震荡带动,又或只是冻僵后的无意识抽搐,极其突兀地、带着不小的力道,狠狠撞在了背后那道冰冷粗糙、糊满了矿灰油污的石壁之上!
动作笨拙又无力,像是垂死者的最后挣扎。
哗啦——噗!
附着在石壁缝隙里厚厚一层干燥污秽的矿渣灰尘被撞散,扬起了更大的一蓬灰土!灰尘弥漫中,没人注意到(即便注意到了也只会更嫌恶),就在秦夜废臂撞墙的瞬间,那条废臂前臂内侧一处最深的溃烂伤口缝隙里,一根极其细小、如同钢针般尖锐但呈现深邃死黑色的尖锐“骨刺”尖端,极其短暂地…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那骨刺通体墨黑,在昏暗的光线下完全不反光,只有尖端一点闪烁着极其细微的、如同磷火般的暗绿色幽芒!一股混合着矿渊腐毒和他自身污秽死血气息的诡异腥甜味儿…似乎又浓了一分!
灰土迅速落下。一切如常。矿奴们依旧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没人看见角落里废臂那细微的异动,就像没人会关注一滩烂泥上偶尔鼓起的一个气泡。
……
沉重的靴子踏在冰冷坚硬、满是煤渣冰粒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喀嚓”声。
一股混合着上好灵茶清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傲慢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哨卡内弥漫的硫磺腐臭味。
赵炎来了。
他披着一件外罩雪白狐裘、内衬靛青色天蚕丝锦袍的奢华大氅。火狐皮的毛领油光水滑,衬得他那张俊脸愈发白皙精致,甚至有些过分阴柔。只是此刻,那双平日里似乎总带着风流笑意的桃花眼,却如同淬了寒冰,闪烁着刻骨怨毒和残忍戏谑的光芒。身后两步,跟着两个同样衣着不凡、脸色倨傲的年轻内门弟子,腰间玉带佩剑,一副看戏的神态。
“哟!石大人,听说刚才矿渊动静不小啊?”赵炎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不咸不淡,打破了矿卫们刚刚因音爆而紧绷的寂静。他停在离秦夜蜷缩的角落不过数尺远的地方,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着墙角那团散发着浓重恶臭的污秽,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容。
石奎看清来人,脸上凶横的煞气瞬间变成了谄媚,腰弯得跟虾米似的:“惊扰赵公子了!一点小骚动!小骚动!定是矿渊底下那些不安生的虫子又拱穿了个旧矿道,引动了些地脉震荡而已!不值一提!公子千金之体,何必来这脏污之地……”
赵炎抬手,随意地掸了掸狐裘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优雅又傲慢:“圣子(这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带着浓重的讽刺意味)屈尊降贵来这黑煞矿渊‘戍边’,这是圣门震动的大事。身为同门,我等岂能不来…瞻仰圣颜?”
他身后的一个阔脸弟子立刻嗤笑出声,应和道:“就是!瞧瞧咱圣子大人这‘戍边’的架势,啧啧…跟烂泥为伴,同秽气共存,正是我辈楷模啊!”
另一个鹰钩鼻弟子更是恶意满满地弯下腰,捏着鼻子凑到秦夜身前半尺处,用手在鼻子前夸张地扇了扇风,怪叫道:“哎呦喂!瞧瞧这气派!瞧瞧这风采!果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味儿够大的!咱们圣子大人,怕是连这儿虫祖宗见了,都得捂着眼绕道走吧?哈哈哈哈!”
刺耳的哄笑声在阴冷的哨卡里炸开。两个狗腿子一唱一和,极尽羞辱之能事。石奎和几个矿卫在一旁附和着干笑,但眼神里也流露出相同的厌恶和鄙夷。
赵炎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墙角那不断因寒冷和剧痛而微微抽搐的残躯,欣赏着那份卑微到尘埃里的凄惨。心中的妒火和报复的快感灼烧着他。他慢慢走近一步,靴尖几乎要踩上地上流淌开的污血冰坨。
“秦夜师兄…”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声音轻柔,却如同毒蛇吐信,字字剜心,“你看你…何苦呢?从前高高在上的天璇圣子,如今落得人嫌狗厌…哦不对,连狗都嫌你脏!”他微微俯身,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惬意,对着秦夜那藏在污血乱发中、连痛苦呻吟都微不可闻的脸。
“听师弟一句劝…”赵炎的唇角勾起残忍阴冷的弧度,声音压低,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寒毒,像钢针一样扎进秦夜的耳朵里,“你这脏烂身子骨,矿渊阴冷污秽,虫子又多…哪天不小心‘失足’掉进某个刚垮塌的矿眼深处,或者‘被发狂的矿虫’不小心啃了骨头……”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那残破身体因话语中赤裸裸的威胁而抑制不住地颤抖得更剧烈,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那才叫真的解脱了…连埋坑都省事,正好给矿虫子们当点心…” 他的声音更轻,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透着浸骨的恶毒,“你说是吧,圣子…大人?”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贴着秦夜那被乱发糊死的耳朵里钻进来的!
就在赵炎吐出最后一个毒辣音节、直起身准备好好欣赏那份绝望的颤抖会持续多久的瞬间——
秦夜那只一直如同死物般瘫在冰冷地面上的、深紫色死气弥漫的废臂!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上抽搐着狠狠一甩!
动作迅猛!幅度巨大!带着一股临死前所有力量彻底爆发的疯狂!
噗啦!
那条枯木般的手臂如同一条染了剧毒的死蛇,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污秽之气,狠狠砸向近在咫尺的赵炎下身!
“你——!”赵炎瞳孔瞬间收缩!骇然惊呼!他根本没想到这个半瘫的废人还有力气反抗!更没想到攻击来的如此突然、如此卑劣的方位!慌乱中他下意识就想用灵力护体格挡!可距离太近!速度太快!
更恐怖的是!随着那条废臂砸来的轨迹!那深紫溃烂前臂某处深陷的伤口缝隙里,一根极其细微、墨黑如铁、尖端闪烁着针尖般恶毒暗绿幽芒的“骨刺”尖端!终于撕裂了包裹在表层的紫黑脓痂!如同一条隐匿在最污秽泥沼里的毒蛇之王,瞬间露出了它最后的致命獠牙!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噬咬空气般的破空锐响!完全被风声掩盖!
赵炎仓促间凝结在裆部前的一道淡金色光罩猛地亮起!
咔!
脆响!
那骨刺墨黑的尖端蕴含着秦夜最后残存的怨毒血气,混合着他积郁在体内数日、被冰魄寒髓泉反复冲刷后沉淀的剧毒精华!竟硬生生凿穿了那仓促布起的、本就不算坚实的灵力气罩!
噗嗤!
微不可察的锐物入肉声!那根墨黑骨刺尖端的一小截——至多只有半寸长短——却带着一股精纯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毒死气!精准无比地钉入了赵炎裆下要害部位表层皮肉!
“嗷——!!!”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厉到足以撕裂金属的惨嚎瞬间刺穿了哨卡的寒风!
赵炎那张原本白皙阴柔的脸瞬间扭曲得如同厉鬼!剧痛!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灼烧、被一万根毒针同时攮入骨髓深处的剧烈痛苦!混合着瞬间席卷全身的、一种恶寒彻骨的腐毒侵袭感!让他整个人如同被滚油泼中的野猫,猛地向后弹跳!双手死死捂住裆部!身体如同煮熟的大虾一样弓起!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昂贵的丝锦内衬!眼珠暴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和无法抑制的、带着哭腔的哀鸣!
他那两个原本看戏看得正爽的狗腿子瞬间懵了!直到赵炎发出那声非人惨叫才反应过来!
“师兄!!”
“赵师兄!你怎么了?!”
两人骇然变色,手忙脚乱地扑上去要搀扶!
“滚!滚开!!”赵炎猛地甩开伸过来的手,声音因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裆部的衣物肉眼可见地洇开一小片暗色的、混着淡黄脓水的湿痕!那被刺破的一点地方,正迅速泛起一种不祥的青紫色!“毒…有…毒针!!”他牙关打颤,语无伦次,再也顾不上什么风仪优雅,一把推开手下,几乎是爬着冲向了矿道通向地面的入口方向!“送…送我回去!找…找药!快!!”
石奎和几个矿卫也彻底傻了眼!看着刚才还趾高气扬、转眼间捂着裆部哀嚎连爬带滚、裤裆湿透一片狼狈逃离的赵炎,又看看角落里那团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半分动静的残破身躯(秦夜在爆发出那一击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生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矿奴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呆了,下意识地又往角落的阴影里缩了缩,看向秦夜的目光不再是单纯麻木的鄙夷,而是混杂了惊惧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敬畏?连石奎喉咙里那句已经顶到嗓子眼的恶毒咒骂都硬生生憋了回去,变成了几声没有意义的咕哝:“他娘的……真够狠的……邪门……”
哨卡重归死寂。只剩下风雪的哀嚎和角落里微弱得几乎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