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到「落雁峡」,她停了一下。前世,这里曾埋三千伏兵,一举坑杀沈家旧部。她笔尖微斜,把峡谷口子画宽半里,又添一条看似无害的小溪——真到开战,溪水会被提前堵住,峡谷成瓮。改完,她轻轻吹了吹墨迹:“别急,先把命送来。”
香已燃过半,烛泪堆在案角,像一滩凝固的鸡油。她伸指去抹,灰烬还烫,指尖顿时起了个小红点,疼得她直缩手——疼就好,疼才能让她记住,这不是梦。她把原图折成指甲大,塞进烛芯里,火苗「啪」地窜高,纸灰飞舞,灰落在手背上,烫了个小点,像被香头戳了一下。沈家三十七口的牌位,她此刻只能祭在火里。
门缝忽有脚步声。她吹灭蜡烛,纸灰还烫,她用手背一抹,黑灰抹了半张脸。锁链「哗啦」一响,老太监推门进来,端着一盏风灯:“沈姑娘,时候到了,图呢?”沈未晞把最后一口烛芯嚼碎,咽下去,苦味呛得她直冒泪,却笑:“画好了,拿得稳一点——别让血溅上去。”老太监被笑得心里发毛,低头看纸,只觉线条纵横,像一张网,随时能勒住谁的脖子。他没敢再说话,捧图就走。门再次锁死,黑暗扑回来,冷得刺骨。沈未晞重新缩进破毯,牙齿打颤,却不再因为冷。她侧耳听更鼓,一下一下,像有人在外头拿棒槌敲她脑壳——不知道先裂的,是鼓皮,还是谁的脑袋。
第三章·侍女诛心
夜色如墨,偏殿的门轴再次发出呻吟。沈未晞被老太监拎出门时,怀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袖口被指甲刮出的毛边。夹道两侧,禁军的枪尖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如同无数指向幽冥的引路标。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枪头见血前,最是沉默。
殿门在身后沉重合拢。暖意夹杂着茶墨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竟让她喉头一哽。萧绝只着一件玄青单衣,领口微敞,锁骨在灯下犹如刀削。他正垂眸饮茶,水汽氤氲了眉眼。案上摊开的,正是她昨夜搏命绘就的布防图,纸角已被灯火烤得卷曲。沈未晞心头一紧:兵部竟已阅毕送回?那处被刻意改宽的落雁峡……
“磨墨。”他未抬头,只将砚台推前,声线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沈未晞跪伏下去,膝盖磕在冷硬的金砖上,痛楚让她眼角沁泪,手下却不敢停。墨条粗糙,才几下手腕便酸涩难当,冷汗浸透中衣,紧贴背脊,又凉又黏。浓墨渐成,灯影在其中晃动,映出她半面灰污半面惨白的脸。她不敢多看,目光落在他手腕那道紫黑疤痕上,比她自己额上的伤更长,更狰狞。
“手抖什么?”他忽然问。沈未晞抿紧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怕污了陛下的奏章。”萧绝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不再言语,提笔蘸墨,朱批如血,在纸上游走。
四更时分,一封盖着“靖王”火漆的密折送入。萧绝展开只瞥一眼,唇角便沉了下去。沈未晞余光扫见那凌厉字迹:“北疆粮绝,请速拨银三十万。另,沈氏余孽,不可久留。”她指尖一颤,墨点滴落折角,如同两粒突兀的黑痣。萧绝抬眼,目光掠过墨渍,却未斥责,只将折子合拢,随意弃置案角,发出轻却惊心的一声。“继续磨,”他命令道,“磨到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