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晞低首,腕骨酸麻,冷汗涔涔。她明白,墨有干时,而她必须在这案前挣得一线生机。直至鼓声歇,墨浓难化,萧绝才搁笔,揉了揉眉心,仿佛才记起她的存在。“起来。”
她撑着想站起,膝头剧痛险些令她再次跪倒。一只有力的手臂适时托住她肘弯,掌心滚烫,带着长夜灯火的余温。沈未晞浑身僵硬,不敢抬头,只瞥见他袖口暗金流云纹一闪而逝。“今夜宿在耳房,”他撤手,语气平淡无波,“明早随朕上朝。”言罢转身步入内殿,衣袂带起的微风,拂动案上烛火。沈未晞独立原地,腿脚犹颤。耳房——近天子咫尺,是青云梯,亦是断头台。她望向窗外,天际已露蟹壳青,每一次更鼓敲响,都似重锤击在心口——不知这残躯与那鼓面,谁会先承不住下一击。殿门闭阖,锁舌“咔哒”轻响,如同为沈家命运落下一道轻却无法挣脱的桎梏。
第四章·火中取银
子夜正刻,沈未晞被太监从耳房匆匆引出。细雪裹挟寒风,刮在脸上如砂砾扑面。她仅多披了件灰布棉袍,袖口破败,冷风直往脖颈里钻。老太监步履急促,手中灯笼摇晃,投在宫墙上的影子扭曲蠕动。“快些,陛下候着呢。”他回头低催,难掩兴奋。沈未晞心头一沉——夤夜传唤,必非吉兆。她强忍膝伤刺痛,步步紧随,脚步声与更鼓交织:痛、痛、痛……不知是骨先碎,还是鼓先破。
目的地竟是旧库。院墙荒草萋萋,铁门锈色如凝血,两队禁军肃立,枪杆在风中低鸣。校尉推开沉重门扇,陈腐潮气扑面。萧绝立于门影内,玄狐大氅未系,露出素白单衣。见她至,他招手示意近前,掌心在微弱光线下苍白得刺目。沈未晞小跑上前,正要行礼,却被他按住肩头:“勿动,看。”
他声线压得极低。沈未晞顺其目光望去——院中停着十余辆覆着乌油布的大车,布角被风掀起,露出底下雪亮银锭。月光映照,银光流转,刺得她目眩。她瞳孔骤缩:王嵩竟真将银子运入,且选在此时。“三十万两,靖王催要的军饷,”萧绝的气息拂过她耳廓,冷热交杂,“你说,朕该如何取?”
沈未晞喉头发紧,思绪电转:银两是真,可封条上“靖王”私印赫然——动,则坐实君王克扣军饷;不动,则北疆断粮,大局倾颓。她骤然明了:自身便是那点火之物,燃与不燃,皆不由己。“臣女听凭圣意。”她低声应答,话音散在风里。萧绝短促一笑,如刀击石。他抬手指向边缘一车:“去,掀开。”
沈未晞不敢迟疑,踏雪上前,双手抓住油布边缘,奋力一掀——寒风卷雪涌入,银锭瞬间覆上白霜,如披缟素。她指端冻得麻木,仍死死攥紧布角。恰在此时,“咔嚓”脆响,车尾木板崩裂,数锭银子滚落,撞击冻土之声清越骇人。暗处立时传来厉喝:“何人?!”沈未晞未及后退,脖颈已被粗糙绳索死死勒住,整个人被拖倒在地,冰雪灌入领口。眼角余光里,数道黑影自车底窜出,刀光直逼萧绝。“护驾!”校尉嘶吼被风雪撕裂。枪阵未起,为首刺客已被劈断肩骨,热血喷溅银锭,凝为冰晶。萧绝未褪大氅,反手抽刃,刀光如电,迎敌而上。他身形迅疾如豹,步法精准,雪地绽开朵朵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