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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君陌的右肩像被冻在万载玄冰里，毒镖带来的阴寒麻痹感正沿着脊椎疯狂向上爬，啃噬他的脖颈，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的刺痛。左肩的旧伤却如同滚油泼洒，灼热撕裂的痛楚与右肩的阴寒彼此撕咬，冰火交煎，几乎要将他的魂魄从中劈开。
他重重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扯动两处伤口，冷汗混着雨水，顺着绷紧的下颌线往下淌。
“头儿！”冲进来的锦衣卫声音发颤，看着杨君陌肩后那枚泛着幽蓝光泽的毒镖，又扫了眼地上迅速冰冷的黑衣人尸体，“毒...毒入体了！得立刻...”他后半句“剜肉放血”卡在喉咙里，目光触及床上那对母子，硬生生咽了回去。
杨君陌没看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在孩童手中那枚赤红色的丹药上。“九转还魂丹…”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像在咀嚼一块带血的碎铁。宫里的秘药？为何流落？为何追杀一个偷药救母的孩子？黑龙教的影子…这滩浑水，深得让他骨髓都发冷。他强撑着，试图用未受伤的左手去拔右肩那枚毒镖，指尖刚触到冰冷的金属尾羽，一股钻心的阴寒便直冲头顶，眼前猛地一黑。
就在这眩晕的瞬间，床榻上那形销骨立、仿佛只剩一口气的老妇人，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怪异的“嗬嗬”声！
这声音干涩、滞重，如同破旧风箱在濒临散架前的最后挣扎。它突兀地撕裂了棚屋内死寂的空气，压过了孩童压抑的抽噎和窗外单调的雨滴敲击。
杨君陌猛地抬头。
只见那老妇人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珠竟剧烈地转动起来！灰败的脸上涌起一片极其不正常的潮红，那是一种油尽灯枯前的回光返照。她枯槁的身体在薄被下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线猛然提起，又重重落下。
那只只剩下皮包骨、布满污垢和青筋的手，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破被里挣脱出来！干瘦如柴的五指张开，指甲缝里满是黑泥，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精准地、死死地攥住了杨君陌胸前湿透的飞鱼服前襟！
布料被枯爪攥紧，发出“嗤”的一声微响。
杨君陌浑身剧震！不是因为疼痛，而是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睛！那双浑浊、死寂了不知多久的眼睛，此刻竟爆射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巨大恐惧与绝望的微光！她死死地盯住杨君陌的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牙齿碰撞，发出咯咯的轻响。
“呜...娘？”孩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小脸上泪痕未干，只剩下茫然的恐惧。
老妇人的力气大得惊人，攥着飞鱼服的手如同铁钳，将杨君陌猛地朝自己面前拉近了几分。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药味和死亡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喉咙里再次发出“嗬嗬”的痰音，破碎的字眼艰难地从那干裂的唇间挤出，带着血沫的腥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抠出来的：
“白…白莲…” 她的眼珠疯狂转动，仿佛在躲避着什么无形的恐怖，“…地…地宫…他们…在…找…找…”
“找什么？！”杨君陌不顾双肩撕扯的剧痛，身体前倾，嘶声追问，声音因剧痛和急迫而扭曲。白莲？地宫？这两个词如同冰冷的楔子，狠狠钉入他本就混乱的思绪。黑龙教？还是另一股潜藏的势力？
老妇人的瞳孔骤然放大，眼中的光芒急速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攥着飞鱼服的手力道一松，枯瘦的手臂无力地垂落，砸在破烂的床板上，发出沉闷的轻响。她喉咙里最后一丝气息随着未尽的字眼彻底消散，头一歪，脸上那诡异的潮红迅速褪去，只剩下彻底的、冰冷的灰败。
“娘——！”孩童那迟滞的神经终于被这最后的景象彻底崩断。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猛地炸开！他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扑倒在老妇人尚有余温的躯体上，双手疯狂地摇晃着那枯槁的肩膀，小小的头颅埋进那毫无反应的胸口，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了朽木棚屋，在冰冷的雨夜里回荡：
“娘！你醒醒！醒醒啊！药！药在这里！你吃了就好了！吃了就好了啊！” 他颤抖的手抓起那枚掉落在一旁、沾着泥污的赤红色“九转还魂丹”，拼命地往母亲紧闭的、毫无血色的嘴唇里塞。丹药坚硬的外壳磕在牙齿上，发出令人心碎的轻响。蜡壳被蹭破，一丝更浓的、带着奇异腥气的异香在污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杨君陌单膝跪在冰冷的泥地里，看着眼前这绝望的一幕。右肩的阴寒毒力如同附骨之蛆，沿着血脉向上蔓延，几乎冻僵了半边脖颈。左肩的灼痛依旧在咆哮。老妇人临死前吐出的“白莲”、“地宫”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头儿！”旁边的锦衣卫脸色煞白，声音都在抖，“毒...不能再拖了！这地方...不能久留！” 他警惕地扫视着门口和破败的墙壁缝隙，绣春刀已完全出鞘，寒光映着跳动的阴影。窗外，雨声似乎更密更急了。
就在这时——
“呜——咕！呜——咕！呜——咕！”
“咕！咕！”
三声悠长凄厉，两声短促尖锐。一种极其逼真的夜枭啼鸣，穿透了哗哗的雨幕，无比清晰地、如同贴着朽木墙壁传来。这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节奏感，冰冷，精准，毫无自然鸟鸣的生机，只有纯粹的、宣告死亡降临的阴森。
棚屋内所有还能站着的锦衣卫，脸色瞬间剧变！
“三长两短...是‘枭啼’！”一名锦衣卫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悸，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死亡信号！只有执行最隐秘、最不留活口的绝杀任务时，才会用这种特定的夜枭暗号联络！来者是谁？是增援？还是...另一批索命的阎罗？
杨君陌猛地抬起头，脸上已无一丝血色，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燃着两点冰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冰火双毒在体内肆虐，死亡的阴影在窗外啼鸣，身侧是孩童绝望的哀嚎和老妇人冰冷的尸体。他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飞鱼服被老妇人抓破的前襟敞开着，露出里面染血的里衣。
他左手猛地撑地，不顾右肩那枚毒镖随着动作更深地刺入血肉，强行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泥泞中拔起！剧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身体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冰冷的视线扫过地上黑衣人的尸体，扫过哭嚎的孩童，最后死死钉在那扇被撞开的、通往无边雨夜和未知杀机的破败门洞。
“抄家伙！”杨君陌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喉间的血气，“守死门口！来一个——”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如同吸入刀刃，撕裂着肺腑，“——杀一个！”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猛地抬起剧痛的右臂，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狠狠抓住右肩后那枚幽蓝毒镖的尾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