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刀冰冷的刀柄紧贴着掌心,那股刺骨的寒意早已被体内翻腾的血气与雷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胸腔里破碎的熔炉,血莲真元与紫霄雷元在勉强拓宽的丹田内如同两头困兽,每一次冲突都让杨君陌眼前发黑。唯有识海中那朵沉寂的青铜莲台虚影,散发的微弱清凉感如同风中残烛,勉强维系着他摇摇欲坠的清醒。
他紧跟在沈炼身后。同知的背影如同一道行走的玄色刀锋,步伐无声,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运河的风裹挟着水腥与远处码头的喧嚣迎面扑来,吹动杨君陌玄墨飞鱼服的衣摆,暗金色的飞鱼纹在昏黄的天光下偶尔闪过一抹内敛的凶光。左臂夹板下的伤痛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身体的极限。
根据张九指吐出的“鸟爪红痕”线索,沈炼以令人窒息的高效,调动了整个北镇抚司在运河上的暗桩。一张无形的巨网,在浑浊的河面上悄然撒开。目标锁定在一艘看似寻常、运载着廉价陶土的货船——“顺风号”。船帮吃水线附近,一个指甲盖大小、用劣质朱砂勾勒出的扭曲鸟爪印记,在沈炼冰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此刻,顺风号正停靠在城南一处相对偏僻、但仍有零星苦力装卸的杂货码头。夕阳的余晖给河面镀上一层浑浊的金红,也将船身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船上的水手看似懒散,眼神深处却藏着豺狼般的警惕。
沈炼在码头货堆的阴影里停下,纯黑的眼睛如同冰冷的镜面,倒映着那艘可疑的货船。他没有看杨君陌,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你左,我右。舱底。”命令简洁到冷酷,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他显然是要将杨君陌这柄刚刚淬火、带着裂痕的刀,直接投入最凶险的炉膛。
杨君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翻涌的腥甜。左臂肌肉绷紧,五指用力握住了朔风刀冰冷的刀柄!剧痛与杀意交织,刺激得精神陡然一振。他微微点头,身形一晃,识海中青铜莲台微光闪烁,“无影步”的轨迹烙印心神!整个人如同融入渐浓的暮色与货堆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朝着货船左舷潜行而去。
沈炼的身影则在原地瞬间模糊,仿佛被阴影吞噬,下一刻已鬼魅般出现在货船右舷下方。
……
顺风号的货舱底,远比想象中更深、更暗。浓烈的土腥气混合着劣质陶器的味道,几乎掩盖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盐晶气息。腐朽的木质舱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盏昏暗的油灯挂在舱柱上,火苗摇曳,将堆积如山的陶罐影子拉扯得如同幢幢鬼影。
杨君陌紧贴着冰冷的舱壁,朔风刀半出鞘,幽冷的刀锋隐藏在阴影里。他的感知提升到极限,耳中是河水拍打船体的沉闷声响,以及舱板上方隐约传来的脚步声。突然,前方一堆陶罐的阴影里,传来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咔哒”声!
有人!不止一个!埋伏!
杀机骤现!
“嗖!嗖!嗖!”数道劲风撕裂昏暗!不是弩箭,而是闪烁着幽蓝光泽、明显淬了剧毒的三棱透骨钉!角度刁钻,封死了杨君陌所有闪避的空间!
生死关头,杨君陌重伤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潜能!识海青铜莲台光芒急闪!“无影步”轨迹催动!他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在方寸之地做出不可思议的扭曲滑步!
嗤!嗤!嗤!
几枚毒钉擦着玄墨飞鱼服钉入身后的木柱,发出沉闷的入木声!一枚钉尖刮过他肋下,带起一丝火辣辣的痛感!毒气瞬间侵入!半边身体传来麻痹!
就在毒钉射空的刹那,左右两侧的陶罐堆轰然炸开!三条黑影如同扑食的恶狼,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与阴冷杀意猛扑而出!一人手持分水峨眉刺,直插杨君陌心窝;一人挥舞沉重的鬼头刀,力劈华山;最后一人最为阴险,双手戴着漆黑的金属爪套,悄无声息地抓向他下阴!全是搏命的杀招!配合默契,狠辣绝伦!
剧毒侵蚀,三面受敌!杨君陌瞳孔骤缩!体内的血莲真元在死亡的刺激下彻底狂暴!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狂暴的血色能量瞬间冲垮了紫霄雷元本就脆弱的束缚,疯狂涌入他完好的左臂,注入那柄幽冷的朔风刀!
识海深处,青铜莲台虚影剧烈震颤!“刹那斩”那斩断一切的纯粹刀意如同烙印般灼烧灵魂!无需思考!唯有拔刀!
“锵——!!!”
一声凄厉到刺穿耳膜的刀鸣!朔风刀瞬间化作一道暗紫近黑、边缘跳跃着疯狂血色焰尾的毁灭洪流!不再是杨君陌主动催动,而是被体内狂暴的血莲真元裹挟着,以玉石俱焚的姿态,朝着正前方持峨眉刺的敌人悍然斩出!刀光过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尖啸!
噗!
那持峨眉刺的汉子连人带刺,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过,瞬间爆成一团腥臭的血雾!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但这一刀,也彻底抽空了杨君陌最后的气力,甚至透支了本源!他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断线木偶般向后踉跄,对左右袭来的鬼头刀和毒爪再无半分抵抗之力!死亡冰冷的触感已贴上皮肤!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刹那!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如同九天星河倾泻,又似九幽地狱洞开,骤然降临整个货舱!时间仿佛被冻结!空间如同凝固的水晶!那柄力劈华山的鬼头刀距离杨君陌头顶仅剩三寸,却如同陷入了万载玄冰,再也无法落下分毫!那只抓向下阴的毒爪,也诡异地停滞在半空!
杨君陌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船舱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不高,甚至有些枯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像个最寻常不过的老船工。他背对着杨君陌,微微佝偻着腰。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平凡的身影,仅仅只是站在那里,散发出的无形威压,就让整个货舱变成了凝固的琥珀!那威压超越了莲煞的阴冷,带着一种俯瞰蝼蚁、漠视生死的绝对意志!如同苍穹倾覆,星辰陨落!
元婴!绝对是元婴境的老怪!
“废物。”一个苍老、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响起,平平淡淡,却带着令灵魂冻结的漠然。他甚至连头都懒得回。
随着这声“废物”,那被无形力量禁锢的两个白莲杀手,身体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绞肉机!
噗!噗!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两人的身体连同手中的兵刃,如同被巨力捏爆的烂番茄,瞬间扭曲、变形、压缩!骨骼碎裂声如同爆豆!血肉内脏混合着破碎的衣物和金属碎片,在凝固的空间里炸开一团浓稠的血雾!随即又被那恐怖的元婴威压强行压缩、凝固,变成两团悬浮在半空、不断滴落血水的、形状不规则的“肉块”!
杨君陌被这恐怖的一幕刺激得神魂欲裂!体内的血莲真元在这绝对的上位者威压下,竟如同遇到了天敌,发出无声的哀鸣,疯狂地龟缩回丹田深处,连带着那狂暴的杀意也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的冰冷与窒息!他再也支撑不住,哇地喷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就在他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瞬,一道煌煌如烈日、堂皇正大却又带着斩灭一切邪祟的恐怖刀意,如同撕裂混沌的创世之光,毫无征兆地降临!那刀意并非来自前方那恐怖的元婴老怪,而是…来自舱顶!
刀意出现的瞬间,那凝固如琥珀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碎裂声!
那背对着杨君陌、如同掌控一切的老船工,佝偻的身影第一次猛地挺直!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暴戾的元婴威压如同怒海狂涛般轰然爆发!他霍然转身!
杨君陌最后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张枯槁如同骷髅、布满深褐色老人斑的脸,以及那双深陷眼窝中、燃烧着惊怒与难以置信的幽绿鬼火!
“陆炳?!你——!”那干涩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怒的波动。
回应他的,是一道刀光。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与霸烈的刀光!
它仿佛自九天之外垂落,又似从九幽深渊升起!它出现的瞬间,货舱内所有昏暗的油灯火苗齐齐熄灭!时间、空间、光线…一切有形无形的存在,在这道刀光面前都失去了意义!它并非斩向那元婴老怪,而是…斩向了这片被元婴威压凝固的“空间”本身!
无声无息。
刀光掠过。
那凝固如琥珀的空间,连同空间里悬浮的两团“肉块”,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薄冰,瞬间湮灭!没有爆炸,没有声响,只有一种概念上的彻底“消失”!
那元婴老怪周身爆发出的恐怖威压,在这道斩灭空间的刀光面前,如同遇到骄阳的积雪,发出“嗤嗤”的消融声!他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极致的骇然,幽绿的鬼火疯狂跳动!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身体瞬间化作一道粘稠如实质的血色流光,舍弃了所有防御和反击,不顾一切地朝着货舱底一个不起眼的破洞电射而去!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然而,那道煌煌刀光只是微微一顿,仿佛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下一瞬,刀光分化!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细丝,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追上了那道即将遁入破洞的血色流光!
嗤!
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如同热刀切过油脂。
那道血色流光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水泡般无声溃散!溃散的血雾中,隐约可见一个巴掌大小、面目扭曲痛苦、由纯粹元婴能量构成的婴儿虚影,被那道刀光细丝轻轻一绞!
“不——!!!”一声凄厉到穿透神魂、饱含无尽怨毒与绝望的尖啸,在货舱内所有人的灵魂深处炸响!
噗!
那元婴虚影如同梦幻泡影,彻底湮灭!
刀光敛去。
货舱内死一般的寂静。凝固的空间感消失,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的恶臭重新弥漫开来。昏暗的光线似乎也恢复了流动。
杨君陌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沾满血污的舱板上,意识彻底陷入黑暗。昏迷前最后一丝模糊的感知,是两道身影落在了他身前。
一道是沈炼,玄色蟒服依旧纤尘不染,纯黑的眼眸深处却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惊悸,他手中的“绝影”刀甚至未能完全出鞘。
另一道身影,负手而立。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朱红色常服,面容沉静,不见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斩灭元婴、如同神祇降临般的一刀,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唯有那双眼睛,开阖之间,仿佛蕴藏着整个星河的寂灭与重生。
北镇抚司指挥使,陆炳。
陆炳的目光淡淡扫过地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杨君陌,又掠过沈炼,最终落在舱底角落一个被特殊禁制保护、未被方才力量波及的厚重铁箱上。
沈炼立刻上前,手中绝影刀轻描淡写地划过,坚固的铁锁如同豆腐般断开。箱盖掀开,里面没有私盐,只有厚厚几大本用特殊兽皮鞣制、浸透着浓郁血腥气的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令人触目惊心的私盐流向、交接暗号、涉及的官员代号以及…大量被特殊符号标记的、流向不明方向的巨额资金!
白莲地宫在运河私盐网络的核心账目!足以掀起一场席卷朝野的滔天巨案!
陆炳的目光在那些特殊的符号上停留了一瞬,那沉静如古井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比刀锋更冷的寒芒。他伸出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指腹在封皮那枚扭曲的血色莲纹烙印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带走。”陆炳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人,还有这些。这运河里的‘鹞子’,折了翅膀,该清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