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警钟的余波,如同冰冷的铁水,灌满了帝都的每一条街巷。那九声连响的急促与威严,是帝国心脏骤停的惊悸,是风暴降临前撕裂天穹的霹雳。市井的喧嚣被瞬间冻结,无数张面孔仰望着皇城的方向,被无形的恐慌攫住咽喉,只剩下死寂。
北镇抚司,演武场。
杨君陌半跪在冰冷坚硬的黑色金属地面上,朔风刀深深插入身前的裂缝,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识海中那青幽莲影带来的绝对冰冷与死寂已然退潮,留下的,是比潮水凶猛十倍的剧痛反噬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每一次喘息都如同拉动破碎的风箱,牵动着丹田内那枚布满裂痕、黯淡无光的暗紫色金丹,带来灵魂撕裂般的痛楚。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滴落,在布满刀痕的地面溅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沈炼的身影已然消失,只留下一句冰冷刺骨的命令在死寂的演武场上空回荡:“滚去疗伤。三日内,把命吊住。真正的‘饵’,该下水了。”
饵…下水…
白莲地宫的毒蛇,终于要咬钩了么?
可这代价…是皇城警钟九响!
一股比身体剧痛更猛烈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杨君陌的心脏!夏霜月!那个扑上来用身体护住他、琉璃眸子里蓄满泪水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混合着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他的神魂!他猛地抬头,染血的视野死死投向皇城的方向,那里…发生了什么?!
“大人!大人!” 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赵铁鹰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冲进演武场。这位素来沉稳的锦衣卫百户,此刻脸色煞白如纸,额角带着擦伤的血迹,玄色飞鱼服上沾满了尘土和几处明显的撕裂破口,气息急促紊乱,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恐慌!
“皇城…皇城遇袭!”赵铁鹰冲到杨君陌身前,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是白莲妖人!莲煞!他…他带着大批高手,还有…还有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炼尸!从…从西华门地底炸开的暗道冲出来!直奔…直奔凤藻宫!”
凤藻宫!夏霜月的寝宫!
杨君陌撑在地上的左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从指缝渗出,他却浑然不觉。胸腔里那颗濒临破碎的金丹,因这剧变的消息和汹涌的杀意,竟强行鼓荡起一丝微弱却狂暴的力量!
“公主呢?!”杨君陌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殿下…殿下她…”赵铁鹰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恐惧和自责让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们…我们拼死抵挡!曹供奉被三个金丹妖人缠住!那些炼尸…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浑身尸毒!兄弟们…兄弟们死伤惨重!莲煞…莲煞那妖人亲自出手!他…他…”
赵铁鹰猛地撕开自己胸前残破的衣襟,露出里面一件闪烁着微弱银光、却已布满裂痕的内甲,以及内甲下焦黑一片、深可见骨的恐怖爪痕!那爪痕边缘,残留着粘稠如沥青的黑气,带着浓烈的硫磺腐朽气息,正不断侵蚀着周围的皮肉!
“他…他抓走了殿下!”赵铁鹰几乎是吼出来的,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让他浑身颤抖,“我们…我们拦不住!根本拦不住!他…他临走前还说…说‘告诉那个姓杨的锦衣卫,他的命,还有他身上的东西,本座在‘血莲渡’等他来换!’”
血莲渡!
莲煞!断臂之仇!掳走夏霜月!
用他的命…和他身上的东西(青铜莲牌!)去换!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戾气,混合着焚尽八荒的血色雷火,从杨君陌残破的躯壳内轰然爆发!他体内那枚布满裂痕的暗紫色金丹疯狂旋转,强行压榨出最后的力量!识海深处,那朵青铜莲台虚影骤然青光大放,冰冷苍凉的意念混合着滔天的血仇执念,形成一股毁灭性的风暴!
“呃啊——!”杨君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凶兽的咆哮,猛地拔起插入地面的朔风刀!刀身因他狂暴的力量注入而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他强行站起,身体因剧痛和透支而剧烈摇晃,玄墨飞鱼服无风自动,暗金色的飞鱼纹路仿佛要活过来噬人!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此刻已彻底被狂暴的暗紫色雷光与血色充斥,看不到丝毫人类的情感,只剩下最原始的、毁灭一切的疯狂杀意!
“大人!您的伤!”赵铁鹰惊骇欲绝,想要上前搀扶。
“滚开!”杨君陌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左手朔风刀一挥,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血色刀罡带着刺鼻的硫磺血腥气横扫而出!并非斩向赵铁鹰,而是将他身前的地面斩开一道深沟,碎石激射!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冲击,逼得赵铁鹰踉跄后退!
此刻的杨君陌,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失控的凶兽!血仇!掳掠!沈炼的“饵”!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焚毁理智的燃料!他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到血莲渡!杀光所有白莲妖人!把夏霜月抢回来!哪怕粉身碎骨!
他拖着残躯,一步一个血印,踉跄却无比决绝地朝着演武场出口冲去!体内力量在疯狂燃烧,金丹的裂痕在不断扩大,死亡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但他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就在他即将冲出门口,踏入那片被警钟阴影笼罩的混乱帝都时——
一道身影,如同早已等候在那里,无声无息地挡住了去路。
玄色蟒服,沉静如渊。是沈炼。
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此刻正背对着杨君陌,负手而立,面朝着皇城的方向。那朱红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块凝固的、吸饱了鲜血的碑石。
“想去送死?”沈炼的声音平淡无波,甚至没有回头。
狂暴的杀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杨君陌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沈炼的背影,朔风刀发出一声凄厉的嗡鸣,刀尖直指:“让开!”
“让开?”沈炼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纯黑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地倒映着杨君陌此刻状若疯魔、杀意冲天的样子。“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连站都站不稳的‘饵’,凭什么去钓那条毒蛇?凭你这身破烂的金丹?还是凭你脑子里那朵来历不明的破铜烂铁?”
“破铜烂铁”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杨君陌识海深处的青铜莲台之上!那沉寂的青莲虚影猛地一颤,爆发出更加刺目的青幽光芒!一股冰冷、苍凉、带着被亵渎般怒意的意念轰然冲击杨君陌的神魂!
“吼!”杨君陌彻底暴走!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他不再有任何废话,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连同青铜莲台传递出的冰冷怒意,毫无保留地灌注进朔风刀!一道前所未有的、暗紫近黑、边缘疯狂跳跃着血色雷火、核心却流转着一丝诡异青芒的毁灭刀罡,撕裂空气,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悍然劈向沈炼!
这一刀,抽空了他的一切!力量!生命!意志!是他此刻所能斩出的、玉石俱焚的绝唱!刀罡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在扭曲呻吟!
面对这足以让普通金丹后期修士都退避三舍的搏命一刀,沈炼纯黑的眼眸深处,终于不再是古井无波。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冰冷、审视、甚至带着一丝…失望?
他依旧没有拔刀。
就在那毁灭刀罡即将临身的刹那,沈炼那只一直负在身后的右手,极其随意地向前一探。五指张开,动作轻柔得如同要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那狂暴绝伦、足以劈山断岳的毁灭刀罡,在距离沈炼掌心三寸之处,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天地法则铸就的叹息之壁!刀罡上疯狂跳跃的血色雷火瞬间凝固!那丝诡异的青芒如同受惊的毒蛇般猛地缩回!足以撕裂空间的毁灭力量,竟被那看似随意的一掌,硬生生地、霸道无匹地禁锢在方寸之地!连一丝逸散的劲风都未能掀起!
杨君陌倾尽所有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被那只手掌无声无息地吞噬、湮灭!反噬之力如同倒卷的狂潮,狠狠撞回他体内!
噗——!
杨君陌如遭重击,身体剧烈一震,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色鲜血狂喷而出!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那强行凝聚、早已布满裂痕的暗紫色金丹,在这股无法抗拒的反噬巨力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表面瞬间崩开数道深可见“核”的恐怖裂痕!狂暴的血雷真元失去束缚,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破碎的经脉中疯狂肆虐!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他身体一软,向前扑倒。手中的朔风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沈炼缓缓收回手掌。掌心之上,那团被强行禁锢、凝缩到极致的毁灭能量,如同一个微型的、不断扭曲挣扎的暗紫色雷球,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他纯黑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掌中这团狂暴的能量,仿佛在看一件微不足道的玩具。
他俯下身,玄色的蟒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他没有去看杨君陌濒死的惨状,目光落在了杨君陌无力垂落的手边。
那里,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玉铃铛。
铃铛通体洁白温润,雕琢成含苞待放的莲花形状,精巧绝伦,正是之前夏霜月所赠。此刻,这枚象征着少女情思的玉铃铛,却被一大片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粘稠血迹,染污了大半。血迹浸透了莲瓣的缝隙,顺着铃铛光滑的表面流淌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残酷而凄美的对比。
温润的白,刺目的红。
少女的馨香,混合着浓烈的血腥。
沈炼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了那枚染血的玉铃铛。冰冷的触感,混杂着血液特有的微腥与铁锈气息,透过指尖传来。他纯黑的瞳孔深处,映着这枚小小的、被血污玷污的信物,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混乱皇城中那被掳走的帝女,看到了眼前这具为了她不惜燃烧生命、此刻却如同破布般倒下的残躯。
他沉默地注视着掌中的铃铛与那团被禁锢的毁灭能量。许久,一声极轻、极冷,仿佛来自亘古冰川深处的叹息,在死寂的演武场上,无声地散开。
那叹息里,似乎夹杂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