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陆炳的背影在前,朱红蟒袍在午后的市井喧嚣中如同一道凝固的血痕,割开人群。所过之处,无形的威压让喧闹的街道诡异地安静了一瞬,行人商贩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纷纷下意识地避让,低头,噤声。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北镇抚司最高权柄的敬畏与恐惧。

杨君陌紧随其后,玄墨飞鱼服在日光下流转着暗金的光泽,左臂夹板被宽袖遮掩,唯有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唇线透着重伤未愈的虚弱。朔风刀冰冷的鞘身每一次轻撞腿侧,都带来一股微弱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试图冻结他体内奔流的灼痛。血莲真元与紫霄雷元在拓宽的丹田中蛰伏,每一次微弱的冲突都如同细小的雷火在经脉里炸开,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又被那青铜莲台虚影在识海中散发的微弱清凉感勉强抚平一丝。

他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痛楚,将感知提升到极致。运河的腥风、砖窑的焦糊、莲煞那令人作呕的邪气…这些破碎的感官碎片在脑海中翻腾。最大的那艘舢板,严实的油毡覆盖下,沉重的木箱轮廓,还有…那股掩盖在银锭气息之下的、极其微弱的、带着特殊土腥与海盐结晶味道的气息!

“运河码头,靠砖窑最近的卸货区。”陆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断了杨君陌的思绪。他并未回头,脚步却精准地转向一条通往河岸、人流明显稀少、弥漫着鱼腥与淤泥腐败气味的小巷。“盐。”

一个字,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杨君陌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盐!那特殊的土腥与结晶气味!官盐专营,盐引便是金山!白莲教那些箱子,裹在油毡之下,不是为了掩盖银锭,而是为了掩盖这些比银子更烫手、更致命的东西!

“私盐?”杨君陌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震动。白莲地宫,竟在运河之上,利用废弃砖窑的隐蔽,大规模走私官盐!这已不仅仅是邪教作乱,而是动摇国本的重罪!巨量的私盐利润,足以支撑他们庞大的地下活动,豢养死士,炼制邪物!

陆炳没有回答,脚步却更快了几分。沉默便是默认。

穿过狭窄污秽的巷道,眼前豁然开朗,但景象却令人窒息。废弃的砖窑码头比记忆中更加破败狼藉。巨大的窑体如同被啃噬过的巨兽残骸,坍塌的土墙被前几日金丹修士交手的余波震得更加稀碎。河水浑浊翻滚,漂浮着油污和垃圾。空气中弥漫的硫磺腐朽气息淡了些,却被一种更浓烈的血腥、焦糊和某种阴冷邪力的残留所取代,刺得人鼻腔黏膜隐隐作痛。两小堆刺目的银灰色灰烬,依旧残留在靠近水边的泥地上,无声地诉说着当日缇骑的惨烈。

几个留守的缇骑正带着口罩,强忍着不适在废墟中小心翼翼地搜寻残留的线索。见到陆炳那身刺目的朱红蟒袍,所有人瞬间挺直脊背,单膝跪地:“参见指挥使大人!”声音带着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

陆炳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废墟的每一处角落,在那些被掀翻的瓦砾、被邪力腐蚀出坑洞的地面、以及河岸边几处被重物压塌又迅速被河水冲刷过的泥泞痕迹上停留片刻。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大人,”一名留守的小旗官硬着头皮上前禀报,“当日…妖人遁走后,属下等第一时间封锁了这片水域上下游三里。但…除了残留的邪气,没有发现任何船只或可疑人物的踪迹。那几艘盖着油毡的舢板,连同上面装载之物,如同…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水下也派人反复搜索过,淤泥太深,没有发现沉船痕迹。”小旗官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深深的挫败和恐惧。在金丹修士的邪法面前,他们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

“凭空消失?”陆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陡然锐利如鹰隼,钉在河面一处水流略显湍急、形成小型洄流的区域。那正是当日最大那艘可疑舢板停靠的位置附近。“水下暗渠。”他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

杨君陌心头猛地一跳!是了!如此庞大的运河体系,历经数朝修缮,废弃的码头附近,极可能存在连接主航道、用于排涝或运输的隐秘水道!白莲教必然是利用了这些废弃的暗渠网络,在莲煞邪法掩护下,将船只和私盐悄无声息地转移!

“查!”陆炳的命令简洁冰冷,不容置疑,“所有废弃码头图纸,近三十年河道疏浚记录,掌管漕运、河工、营造三司的主事官员名录,三个时辰内,摆到本座案头。”他的目光扫过跪地的缇骑,那眼神平淡,却让所有人如坠冰窟,“找不到暗渠入口,你们就自己跳下去,用骨头给我填平那段河床!”

“遵命!”小旗官脸色煞白,汗如雨下,立刻带人连滚爬地冲了出去。

陆炳不再理会,目光转向杨君陌,那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他虚弱的身体:“你的伤,能握刀吗?”

杨君陌的左臂瞬间绷紧,五指用力握住了朔风刀冰冷的刀柄!彻骨的寒意顺着掌心直冲手臂,试图冻结血脉,却被他体内翻腾的血气与雷火强行顶住,反而形成一种冰与火的奇异对峙,刺激得精神陡然一振!“能!”他斩钉截铁,声音里的沙哑被一股铁锈般的锐气取代。

“很好。”陆炳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运河的灰,用刀刮干净。盐的来路,用血问出来。”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杨君陌,“宫里那位,在看着。你的命,你的刀,现在只属于这个案子。”

宫里的目光…是恩典,更是悬顶利剑!杨君陌感到朔风刀的寒意似乎更重了,几乎要沁入骨髓。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与腐朽的空气,将胸中翻腾的气血与那青铜莲台带来的冰冷刀意一同压下。“属下明白。”

陆炳不再言语,朱红蟒袍一动,转身便走,方向却不是回北镇抚司,而是沿着污浊的河岸,朝着更下游、更偏僻、几处同样荒废破败的旧码头方向行去。阳光落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如同刀锋般笔直的阴影。

杨君陌没有半分犹豫,迈步跟上。每一步踏在松软的河滩淤泥上,都牵动着体内的伤势,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玄墨飞鱼服的下摆扫过枯黄的芦苇和垃圾,暗金色的飞鱼纹在日光下偶尔闪过一抹内敛的凶光。朔风刀紧贴着手臂,那刺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也如同最清醒的警醒。

新的战场,不在朝堂,不在宫阙,就在这腥风弥漫、暗流涌动的浑浊运河之上。白莲地宫的毒蛇,必须揪出来,斩断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