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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沦在无边的混沌与剧痛之中。杨君陌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炼狱熔炉的顽铁,每一寸筋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寒彻骨与焚尽万物的两种力量在破碎的经脉里疯狂对冲、撕扯,每一次碰撞都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骨髓深处。血莲真元如同失控的岩浆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戾冲刷着残破的躯壳;紫霄雷元则化为无数道细密却坚韧的紫色电网,死死缠绕、切割着那狂暴的血色洪流,竭力阻止它彻底焚毁这具残躯。
痛苦是唯一的感知,无边无际。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碾碎、沉入永恒黑暗的刹那,一点青幽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在他混沌的识海最深处亮起。那光芒起初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异常坚韧。它迅速扩大、凝聚,勾勒出一朵缓缓旋转的青铜莲台虚影!莲台古朴苍凉,青黑色的莲瓣上,仿佛铭刻着亘古的时光与湮灭的秘辛。
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之水,轰然注入杨君陌濒临溃散的意识核心!
没有文字,没有图像,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意”与“势”!
一道刀意!一道纯粹到只剩下“斩断”这一终极目的的刀意!它如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斩破混沌,无坚不摧!刀意的核心,是“藏”。藏锋于鞘,藏势于身,藏神于心。不动则已,动则如九霄惊雷,刹那芳华,石破天惊!其名——**刹那斩**!
一道身法!飘渺如烟,迅捷如电,轨迹难寻,似有还无!其神髓在于“幻”,在于“变”,如风拂柳絮,如影随光,于方寸之地腾挪乾坤,于绝境之中觅得一线生机!其名——**无影步**!
青铜莲台虚影在传递完这两股浩瀚传承后,光芒骤然黯淡,如同耗尽了最后的力量,重新隐入识海深处那无边的混沌,只留下两道清晰无比、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功法轨迹。一股奇异的清凉感,如同干涸大地渗入的甘泉,顺着这两道轨迹,微弱却持续地流淌下来,奇迹般地稍稍抚平了体内那毁天灭地般的冲突剧痛。
濒临熄灭的意识之火,因这传承的烙印和那丝清凉,顽强地稳住了最后一丝摇曳的火苗。
……
“曹伯!他…他怎么样?”
“殿下稍安,青木还生丹的药力正在化开,护住了他的心脉本源…只是…这内里冲突太过霸道凶险,如同两座火山在他体内对撞…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全看他自身的意志造化了…”
“他一定会醒!他那么…那么硬气的人…”
断断续续的声音,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遥远而模糊。其中那个带着极力压抑的哭腔和某种执拗信念的女声,尤为清晰。琉璃般的眸子…月白的身影…扑上来的决绝…还有那撕心裂肺般的“不——!”…
画面在混沌的意识碎片中一闪而逝。
杨君陌的感知如同沉船后被打捞起的碎片,一点点艰难地拼凑。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下锦缎的柔软细腻,带着皇室御用独有的温润感,以及一股挥之不去的、清苦中蕴含磅礴生机的药香。这香气丝丝缕缕,顽强地钻入肺腑,与体内那股来自青铜莲台的微弱清凉感内外呼应,如同两股细小的溪流,艰难地疏导着那两股狂暴对冲的力量洪流。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但每一次痛楚之后,又似乎有微不可查的淤塞被那内外交织的清流稍稍冲开一丝。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似万年。
某一刻,当意识沉入体内那一片狼藉的战场,试图去引导那两股水火不容的力量时,异变陡生!
那被他强行融合、斩出惊世一刀后几乎彻底崩坏的血莲真元与紫霄雷元,在青木还生丹药力、青铜莲台残留气息以及他自身那千锤百炼、不甘就此沉沦的求生意志共同作用下,竟在某个极其细微的节点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纯粹的毁灭性对冲,而是形成了一种极其短暂、极其脆弱的动态平衡!如同狂暴的雷暴云团与炽热的岩浆流在毁灭的边缘短暂地擦肩而过!
就在这平衡点出现的刹那!
轰!
杨君陌体内如同炸开了一道无声的惊雷!早已被冲撞得濒临极限、布满裂痕的丹田壁垒,在这股骤然爆发的冲击波下,轰然拓宽!体内残存的所有真元,无论是狂暴的血色,还是桀骜的紫电,亦或是新生的、源自青木还生丹的精纯生气,都被这狂暴的扩张之力狠狠压缩、提纯,然后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入那新生的、更为广阔的丹田空间!
一股远比之前强大、凝练、充满爆发力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体深处弥漫开来!衣衫无风自动!
连升三级筑基巅峰期!
这突破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凶险,完全是在毁灭的废墟上强行筑起一座更高的危楼。境界虽升,体内那两股力量的冲突并未真正解决,只是被强行压制在一个更广阔的战场,如同暂时蛰伏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出更可怕的灾难。
“啊!”一直守在锦榻边的夏霜月被这股骤然爆发的凶戾气息惊得低呼一声,猛地站起身,琉璃般的眸子里满是惊愕与担忧。
“这…”一旁闭目调息的曹供奉也霍然睁眼,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榻上之人,脸上第一次露出真正的震惊,“破境了?在如此重伤之下?此子…此子的根基与意志…简直匪夷所思!”他看着杨君陌依旧紧闭双眼、苍白如纸的脸,那眉峰却似乎蹙得更紧,仿佛在承受着更深层的痛苦与挣扎,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异常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殿内压抑的气氛。一名身着玄色蟒服、气息沉凝如渊海的中年太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门口,目光如电扫过殿内,在杨君陌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垂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圣谕:查白莲妖孽猖獗,竟敢谋刺帝女,罪不容诛!着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即日起全力彻查此案,一应涉案人等,无论牵连多广,格杀勿论!另,锦衣卫试百户杨君陌,护驾有功,忠勇可嘉,特破格擢升为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即刻入宫觐见!”
旨意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
“千户?”夏霜月愣住了。她虽知父皇必有重赏,但这破格提拔的力度…北镇抚司千户,位高权重,非金丹期修为不可轻授!父皇竟为一个筑基修士开了先例?
曹供奉眼中精光爆射,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深意。破格提拔是恩,更是枷锁!将杨君陌这颗不可控的、蕴藏着恐怖秘密的“凶星”,牢牢地钉在北镇抚司这架帝国最锋利的战车上!让他去撕咬白莲教,去流尽最后一滴血!
榻上,杨君陌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
紫宸殿,庄严肃穆,金砖墁地,蟠龙柱撑起高高的穹顶。天光透过巨大的雕花窗棂洒下,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投下道道光斑,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重威压。如同实质的龙威弥漫在每一寸空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杨君陌垂首立于丹陛之下。他身上那件破烂染血的玄色蟒服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崭新的御赐千户服。不同于寻常千户的朱红或藏青,此服通体墨红之色,深邃如子夜的寒潭,唯有在光线下流转时,方能窥见其内里用极细密的金线织就的飞鱼纹路,暗光浮动,透着一种内敛的、令人心悸的尊贵与肃杀。腰间的玉带紧紧束着,勾勒出他依旧有些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腰背线条。左臂的夹板被巧妙地隐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下,唯有那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郁痛楚,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他微微垂着眼帘,视线落在光洁的金砖上,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体内,血莲真元与紫霄雷元在拓宽后的丹田里蛰伏着,如同两头受伤的凶兽,每一次微弱的涌动都带来针刺般的隐痛。那朵沉寂的青铜莲台虚影,依旧悬浮在识海深处,冰冷而神秘。脑海中,“刹那斩”那斩断一切的凌厉刀意与“无影步”飘渺莫测的身法轨迹,如同烙印,清晰无比。
御座高悬。当今天子并未着繁复冕服,只一身明黄常服,面容沉静,不见喜怒,唯有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内蕴,仿佛能洞穿人心,又似蕴藏无尽山河,帝王之威沛然莫御。
“杨君陌,”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质,清晰地回荡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撞在人心上,“朕的女儿,承天之幸,得你舍命相护。”
杨君陌右臂微动,似想抱拳行礼,牵动内伤,喉头一甜,被他强行压下。他只能将头垂得更低:“护佑殿下,乃臣分内之责,万死不辞。”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语气却如刀锋磨过砺石,斩钉截铁。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那目光仿佛有重量,审视着他体内依旧混乱却顽强不息的力量,也审视着他灵魂深处那道青铜莲留下的烙印。半晌,才缓缓道:“白莲妖孽,死灰复燃,祸乱社稷,更胆敢谋刺帝女。此案,朕要一个水落石出,要一个斩草除根。”他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令空气都为之冻结的森然杀意。“擢你为千户,统领一营缇骑。陆炳会协助于你,一应所需,北镇抚司全力供给。朕,只要结果。”
“臣,领旨!必不负圣望!”杨君陌沉声应道。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与决绝。白莲地宫…血仇!莲煞!那断臂之仇,那两堆银灰色的灰烬…血债必须血偿!
“嗯。”皇帝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他空悬的腰间,“惊蛰刀,可惜了。朕再赐你一刃。”
侍立一旁的秉笔太监立刻躬身捧着一个狭长的紫檀木匣上前,匣盖打开。
一柄刀静静躺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刀鞘通体玄黑,非金非木,触手冰凉,隐隐有细密的暗银色云纹流转其上,古朴内敛。刀镡简洁,形如飞羽。当杨君陌的目光触及它的瞬间,丹田深处沉寂的紫霄雷元竟自发地传来极其的感应。
“此刀名‘朔风’。”皇帝的声音传来,“以天外寒铁为主,掺入北地千年玄冰魄,经大内匠作呕心沥血锻造而成。锋锐内蕴,其寒可凝气血。望你持此刃,如朔风扫穴,涤荡妖氛!”
杨君陌伸出完好的左手,稳稳握住了刀鞘。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手臂蔓延,却奇异地与他体内翻腾的血气形成某种对抗下的平衡。他拇指轻推,“噌”一声轻吟,一线幽冷的锋芒乍现!刀身狭长笔直,刃口流动着一泓秋水般的寒光,形制竟与唐刀有几分神似,简洁、凌厉、充满了纯粹的杀戮美感。寒意更盛,周围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谢陛下赐刀!”杨君陌还刀入鞘,那刺骨的寒意收敛,玄黑的刀鞘重新归于沉寂。朔风刀冰冷的触感贴着手臂,仿佛一头蛰伏的寒冰凶兽。
皇帝挥了挥手,那无声的威压稍稍散去:“去吧。陆炳在殿外等你。”
杨君陌深深一躬:“臣告退。”他转身,每一步踏在金砖上,都带着重伤未愈的滞涩,墨红飞鱼服的下摆在身后微微晃动,暗金色的飞鱼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朔风刀冰冷的鞘身随着步伐轻轻撞击着腿侧,发出细微的轻响。
殿外,阳光刺眼。一个身影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他身形不算特别高大,却仿佛一座亘古不变的山岳,气息沉凝到了极致,又仿佛一柄收于鞘中的绝世凶刃,所有的锋芒与杀意都内敛到无迹可寻,唯有那身朱红色的蟒袍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陆炳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劈,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目光落在杨君陌身上,仿佛能穿透那墨红色飞鱼服,看到他体内混乱的力量和灵魂深处的烙印。
陆炳的视线扫过杨君陌苍白的脸、那被夹板固定的右臂,最终落在他左手中紧握的、那柄新得的朔风刀上。玄黑的刀鞘,内敛,却透着一股与惊蛰截然不同的、仿佛来自极北冰原的森寒锐气。他的目光在刀鞘上停留了一瞬,那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涟漪荡开,旋即又归于深潭般的沉寂。
“能活着出来,还能穿上这身皮,”陆炳开口,声音不高,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在这空旷的殿前广场上异常清晰,“算你命硬。” 话语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陈述事实。
杨君陌沉默。朔风刀鞘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体内的隐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砖窑码头的惨烈。他无需回答,沈炼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陆炳的目光再次抬起,越过杨君陌的头顶,投向远处宫墙外鳞次栉比的屋宇,投向更远处那浑浊运河的方向。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砖窑废墟里残留的邪气,看到了莲煞断臂逃遁时留下的怨毒血雾,也看到了那些被油毡覆盖、最终消失无踪的神秘舢板。
“运河上的灰,还没扫干净。”陆炳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无形的涟漪,“码头那几块‘油毡’,裹着的东西,得掀开看看。”
杨君陌的左臂肌肉瞬间绷紧。那些被严密遮盖的舢板!莲煞出现前,夏霜月指认的、被搬下去的箱子!这绝非偶然!那是线索,是白莲地宫这条毒蛇在运河上留下的腥臊痕迹!
陆炳不再看他,径直转身,朱红色的蟒袍在午后的阳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随我来。”
三个字,斩钉截铁。
杨君陌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气血和体内两股力量的躁动,迈步跟上。玄墨的飞鱼服紧随着那抹刺目的朱红,穿过巍峨宫门的巨大阴影,踏入宫外喧嚣的市井长街。朔风刀冰冷的鞘身随着步伐规律地轻撞着他的腿侧,每一次触碰,都如同无声的催促。
新的战场,已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