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腥风裹着砖窑特有的土腥与焦糊气,刀子般刮过废弃的砖窑码头。巨大的窑体如同沉默的巨兽骸骨,坍塌的土墙形成天然的掩体,几艘吃水颇深的舢板用破旧的油毡盖得严严实实,在浑浊的河水中微微摇晃。空气中弥漫的硫磺腐朽气味,比野狗渡更浓烈数倍,刺得人鼻腔生疼。
夏霜月裹紧了杨君陌那件带着铁锈与冷冽气息的玄色披风,只露出一双琉璃般清亮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她指向最大那艘舢板旁的阴影:“就在那里!我看到他们搬下去的箱子,还有那个戴青铜莲牌的人!”
杨君陌的目光如同冰锥,瞬间钉在她所指的方向。体内的血莲真元早已嗅到浓烈的“同类”气息,在经脉中灼热奔腾,发出嗜血的嘶鸣;丹田的紫霄雷元则如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死死镇压着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杀意。“惊蛰”刀柄冰冷的触感,是他理智最后的锚点。
“赵铁鹰,”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带人散开,封死河道与退路。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
“大人,您…”赵铁鹰看向他苍白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隐有血丝游走的眼睛,满是担忧。
“执行命令。”杨君陌不容置疑。
缇骑如幽灵般无声散入断壁残垣的阴影中。杨君陌解下披风系带,将厚重的玄色披风重新罩回夏霜月身上,将她整个人裹得更紧,只勉强露出眼睛。“待着别动。”他简短命令,随即身形一晃,如同融入昏暗光线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向那艘可疑的舢板潜行而去。
夏霜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看着那个玄袍身影在瓦砾阴影间迅速接近目标,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奇异的安全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指尖冰凉。
杨君陌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窑壁,距离舢板仅十步之遥。他已能看清油毡下木箱的轮廓,闻到那掩盖不住的银锭气息。就在他即将暴起发难的刹那——
“嗡!”
一股令人窒息的阴冷威压,如同无形的粘稠泥沼,骤然笼罩了整个砖窑码头!空气仿佛凝固,光线都黯淡了几分!
夏霜月闷哼一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压力逼得几乎窒息,双腿一软,全靠扶住断墙才未跌倒。散开的缇骑更是如同被巨石压住,动作瞬间迟滞,呼吸艰难!
杨君陌瞳孔骤缩!这股威压…远超筑基!金丹期!而且是那种浸透了邪异与血腥气息的金丹威压!他体内奔涌的血莲真元如同遇到了更凶残的猛兽,竟微微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加狂躁的敌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呵呵呵…小老鼠的鼻子,倒是挺灵。”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舢板后方最大的窑洞阴影中飘出。一个身影缓缓踱出。
来人身材干瘦,罩在一件宽大的、绣着扭曲血色莲纹的黑色斗篷里,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苍白的下巴和两片毫无血色的薄唇。他腰间,赫然悬着一枚巴掌大小、青黑色、造型古朴的青铜莲牌!牌上莲瓣舒展,比杨君陌怀中的残片完整得多,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波动。
正是这枚莲牌,引动了那恐怖的金丹威压!
“莲煞大人!”舢板旁几个原本懒散的看守瞬间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莲煞…白莲地宫!杨君陌的心沉到谷底,血仇的火焰与冰冷的杀机在胸腔中激烈碰撞。
“北镇抚司的小虫子…”莲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阴影,精准地落在杨君陌藏身之处,带着猫戏老鼠般的玩味,“还有…一只迷路的小凤凰?”他的目光扫过夏霜月藏身的断墙,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真是意外之喜。抓了你,想必宫里那位‘贵人’,会非常满意。”
“保护公主!”赵铁鹰目眦欲裂,强行顶着金丹威压拔刀怒吼!其余缇骑也豁出命来,试图冲过去。
“聒噪。”莲煞头也不回,宽大的斗篷袖袍随意一挥。
呜——!
一股漆黑如墨、散发着浓郁硫磺腐朽气息的阴风凭空卷起!风中似有无数扭曲哀嚎的怨魂虚影!阴风瞬间掠过冲在最前的两名缇骑!
“啊——!”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两人如同被泼了强酸,血肉骨骼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碳化,眨眼间化作两小堆冒着青烟的银灰色灰烬!与黑松林现场的灰烬,一模一样!
“御魂阴煞!”杨君陌心中剧震!果然是白莲地宫的手段!比那晚的血袍人强横了何止百倍!
就在莲煞出手灭杀缇骑的瞬间,杨君陌动了!他知道,面对金丹修士,唯有搏命一击!
“锵——!”
惊蛰刀终于出鞘!一声清越激昂、仿佛龙吟九霄的刀鸣响彻废墟!暗沉的玄铁刀身并未反射寒光,反而如同吞噬了光线,只在刃口处流动着一线极致的幽冷锋芒!刀身出鞘的刹那,杨君陌丹田紫霄雷元如同被彻底点燃!
“滋啦——!”
狂暴的紫色雷光瞬间缠绕上惊蛰刀身!不再是微弱的电丝,而是凝练如实质的紫电狂蟒!雷光跳跃,带着破灭一切邪祟的浩然正气,硬生生将莲煞笼罩码头的阴冷威压撕开一道口子!
“紫霄…雷元?!”莲煞兜帽下的脸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惊容,那沙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沈炼的走狗…怎会…?!” 但他反应快如鬼魅,面对这蕴含破邪天威的一刀,他不敢怠慢,干枯如鸡爪的右手从斗篷下探出,五指成爪,指尖缭绕着粘稠如血的黑气,狠狠抓向惊蛰刀锋!竟是要空手硬撼御赐神兵与紫霄雷元!
轰——!!!
紫电黑气轰然对撞!刺眼的光芒爆开,狂暴的气浪如同实质的墙壁,将周围断墙瓦砾尽数掀飞!地面被炸开一个深坑!
杨君陌如遭雷击,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他握刀的右臂传来骨裂的脆响,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刀柄!惊蛰刀上的紫电瞬间黯淡大半!血莲真元趁机疯狂反噬,剧痛如同千万钢针在体内穿刺,眼前阵阵发黑!
差距太大了!筑基与金丹,天堑之别!
莲煞也后退了半步,宽大的斗篷被逸散的雷光撕开几道口子,露出里面同样绣着血莲的黑色内衬。他那只抓向刀锋的右手,掌心竟被雷光灼烧出一片焦黑,缕缕青烟冒出!虽然伤势不重,但这对他而言已是奇耻大辱!
“好!好得很!”莲煞的声音充满了暴怒与杀意,那丝戏谑彻底消失,“小虫子,本座要将你抽魂炼魄,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周身黑气汹涌翻滚,比之前强横数倍的金丹威压再次降临,死死锁定了倒地的杨君陌!
“保护公主!结阵!”赵铁鹰目眦欲裂,带着剩余缇骑不顾一切地结成刀阵,试图阻挡莲煞。但在金丹威压下,他们的动作如同陷入泥沼,举步维艰。
莲煞看都没看他们,干枯的手指遥遥一点,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指芒,带着洞穿金石的邪异力量,直射杨君陌眉心!速度快到极致!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千钧一发!
“休伤吾主!”
一声苍老却蕴含磅礴力量的怒喝,如同惊雷般炸响!一道煌煌如烈日、堂皇正大的金色剑罡,带着斩断山河的威势,从砖窑入口处破空而来!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在那道黑色指芒之上!
轰隆!
金色剑罡与黑色指芒同时湮灭,爆发的冲击波再次席卷废墟!
一道身穿明黄色内侍服饰、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场中,挡在杨君陌身前。他手持一柄古朴长剑,周身散发着如同山岳般沉稳、又如烈日般灼热的金丹气息,竟丝毫不弱于莲煞!
皇室供奉!金丹大修!夏霜月的护卫终于赶到!
“曹供奉!”夏霜月惊喜交加地喊出声。
曹供奉目光如电,扫过场中惨状,尤其在看到夏霜月无恙后,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死死盯住莲煞:“白莲妖孽,竟敢对公主殿下出手!今日定叫你形神俱灭!”
“呵…皇室的老狗?”莲煞兜帽下的薄唇勾起一抹讥诮,“就凭你?”他周身血莲黑气骤然暴涨,化作一条狰狞咆哮的黑色巨蟒,张开巨口噬向曹供奉!同时,他身影一晃,竟如同鬼魅般留下数道残影,真身却绕过曹供奉,再次扑向倒地不起的杨君陌!他显然对杨君陌体内的紫霄雷元忌惮极深,必欲除之而后快!
“妖孽敢尔!”曹供奉怒喝,煌煌剑罡迎向黑色巨蟒,却也被那恐怖的邪力暂时缠住!
莲煞的真身已至杨君陌身前,一只缭绕着浓郁死气、指甲漆黑如墨的枯爪,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直插杨君陌心脏!速度之快,连曹供奉也救援不及!
杨君陌意识模糊,血莲真元在死亡威胁下疯狂燃烧,试图榨取最后的力量,却牵动伤势,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视野被那索命的黑爪占据,死亡的冰冷已触及皮肤…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刹那!
一道纤细的身影,带着决绝的勇气,猛地从断墙后扑了出来!不是扑向莲煞,而是直接扑在了杨君陌身上!
是夏霜月!
她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死死护住了杨君陌的要害!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不顾一切的决然!
“不——!”曹供奉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莲煞的枯爪没有丝毫停顿,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杀一个公主,虽然麻烦,但…值了!爪风更厉!
杨君陌模糊的视野中,只剩下那扑来的月白身影和她眼中映出的、自己染血的倒影。一种从未有过的、撕裂般的情绪,混合着滔天的愤怒与绝望,如同火山般在他破碎的躯体内轰然爆发!那不仅是求生欲,更是一种…绝不容许眼前之人因自己而死的狂暴执念!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杨君陌喉咙深处炸开!他体内,那一直被他死死压制、以紫雷约束的血莲真元,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彻底失控!狂暴的、焚尽一切的血色能量混合着骨髓燃烧的惨烈力量,疯狂地冲入他几乎碎裂的右臂,涌入那柄黯淡的惊蛰刀中!
同时,丹田深处,那点微弱的紫霄雷元也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玉石俱焚的意志,放弃了镇压,化作一道细微却凝练到极致的紫色电芒,后发先至,缠绕上血色的刀芒!
血与雷!焚灭与破邪!两种截然相反、本该互相湮灭的力量,在这生死关头,在杨君陌燃烧生命与意志的催动下,竟诡异地、狂暴地、强行融合在了一起!
惊蛰刀发出一声痛苦而兴奋的嗡鸣!刀身剧烈震颤!一道前所未有、诡异而恐怖的刀罡骤然爆发!
不再是纯粹的紫电,也不再是纯粹的血芒!而是一种…暗紫近黑、边缘却跳跃着血色焰尾、核心流转着毁灭雷霆的恐怖刀罡!刀罡周围的空间都仿佛在扭曲、呻吟!
这一刀,抽空了杨君陌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甚至…生命本源!他眼前彻底一黑,意识陷入无边的黑暗。
轰——!!!!
暗紫血雷刀罡,与莲煞那索命的漆黑枯爪,毫无花巧地对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被强行撕裂的“嗤啦”声!
莲煞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那只无坚不摧、蕴含金丹邪力的枯爪,在接触那道诡异刀罡的刹那,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牛油!漆黑的死气被狂暴的血色焚灭,被凝练的紫雷撕裂!爪上的血肉骨骼,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绞碎、湮灭!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从莲煞口中爆发!他猛地缩回只剩半截、焦黑冒烟的手臂,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他堂堂金丹中期,竟被一个筑基小辈,斩断了手?!那是什么力量?!
刀罡余势不竭,狠狠斩在莲煞的护体黑气上,将他整个人劈得倒飞出去,狠狠撞进巨大的砖窑炉壁,烟尘弥漫!
而杨君陌,在斩出这超越极限的一刀后,身体如同被抽空所有骨头的破布娃娃,软软倒下,正好被扑在他身上的夏霜月接住。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浑身冰冷,唯有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带着灼热的气息。
“杨君陌!”夏霜月紧紧抱着他冰冷的身体,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紧闭的双眼,那琉璃般的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恐惧,“你…你别死!我不准你死!” 她手忙脚乱地试图去捂他不断溢血的嘴角,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冰冷的脸上。这一刻,什么公主的矜持,什么宫廷的算计,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只知道,是这个冷硬如铁、杀伐果断的锦衣卫,在所有人都被金丹威压震慑时,在生死关头,用身体挡在她前面,又在她扑上去的瞬间,爆发出了那超越极限、玉石俱焚的一刀!
曹供奉趁此机会,煌煌剑罡彻底绞碎了黑色巨蟒,正要冲过去彻底斩杀受创的莲煞。
“咳咳…走!”砖窑废墟中,传来莲煞痛苦而怨毒的嘶吼。一股浓郁的血色烟雾猛地炸开,瞬间弥漫整个码头!烟雾中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迷幻效果!
“保护公主!小心毒雾!”曹供奉厉喝,剑罡横扫,驱散血雾。但烟雾散去,莲煞和他那几个手下,连同那几艘盖着油毡的舢板,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两小堆银灰色的灰烬。
曹供奉脸色铁青,但此刻顾不上去追,一个闪身来到夏霜月身边,急声道:“殿下!您无恙吧?”
夏霜月恍若未闻,只是紧紧抱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杨君陌,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曹伯!快!救他!快救救他!”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慌乱。
曹供奉看着杨君陌那惨烈的伤势和体内混乱到极点、如同即将爆炸般的气息,眉头紧锁。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温润的玉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浓郁生机的碧绿丹药,不由分说塞入杨君陌口中,又以雄浑精纯的金丹真元护住其心脉。
“殿下放心,有‘青木还生丹’吊住生机,他暂时死不了。”曹供奉沉声道,目光复杂地看着杨君陌昏迷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和那身被血染透的深玄蟒服,“只是…他体内那股邪异霸道的力量和紫霄雷元冲突太剧,加上强行爆发,根基损毁严重…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夏霜月的心猛地揪紧。她低头看着杨君陌沾满血污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想起他冰冷命令下的援手,想起他面对金丹时将自己护在身后的决绝,想起他最后那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和那道撕裂黑暗的刀光…一种混杂着心疼、愧疚、震撼和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拭着他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琉璃般的眸子深深凝视着他,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心里。
“把他…带回宫。”夏霜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用我的銮驾。告诉父皇,这个人…我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