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石岭镇派出所那间临时充当指挥中心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巨大的石岭镇及周边区域地图铺满了整张会议桌,上面用红蓝记号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箭头。

韩劲松、徐远、周正,以及几位从市局紧急抽调来的刑侦和技术骨干围在桌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疲惫和凝重。

“所有明面上的地方都筛了三遍!刘爱民的家、办公室、亲戚朋友家、他常去的农机站、甚至他老婆娘家的老屋…连他女儿学校的储物柜都查了!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市局刑侦支队的赵队长声音沙哑,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刘爱民家所在的位置,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郭四海名下和关联的所有房产、仓库、厂房、甚至他那些情妇的住处,都安排了蹲守和秘密搜查!没有发现任何拘禁痕迹!”另一个干警补充道,语气里带着挫败感。

“通讯记录呢?”韩劲松盯着地图,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最后通话是打给彭建伟的,就在他失踪前半小时。

内容…就是提醒彭建伟注意安全,他感觉有人盯梢。

之后手机信号在镇西头老农机站附近消失,再没出现过。”技术员调出信号轨迹图,一个红点在镇西边缘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

“镇西头…老农机站…”徐远喃喃自语,目光在地图上那个区域逡巡。那里是镇区边缘,再往外就是大片农田和沟渠。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刘爱民那张老实巴交、却对土地账目异常较真的脸,闪过他无数次骑着那辆破旧二八自行车,在田间地头穿梭的身影。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

“地下!”徐远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灌溉渠!废弃的排水管网!刘爱民管了十几年农业水利!他对石岭地下的那些沟沟坎坎,比谁都熟!他会不会…把自己藏进了地下?!”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徐远。

“地下?”赵队长眉头紧锁,“我们排查过废弃厂房、地下室…但你说的这些灌溉渠、排水管…太分散了!而且很多年久失修,里面情况复杂,甚至有坍塌危险…”

“再危险也要查!”韩劲松斩钉截铁,“徐远同志的判断有道理!刘爱民熟悉地形,他知道哪里最隐蔽!立刻调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重点排查镇西老农机站周边区域的所有地下管网!尤其是废弃的、人迹罕至的支线!带上生命探测仪!强光手电!还有…防毒面具!那下面空气可能有问题!”

命令迅速下达。警车、消防车、甚至临时征调的工程抢险车,呼啸着驶向镇西。探照灯将老农机站周边照得亮如白昼。一张张标注着老旧管网图纸被铺开在地面上,技术员和熟悉本地情况的老水利员紧张地比对着。

徐远、林薇跟着一组由消防特勤和民警组成的搜救小队,来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入口——位于老农机站后院围墙外、一片荒草丛生的洼地里。一个直径约一米多的圆形水泥涵洞,半掩在茂密的荆棘和枯藤之下,洞口黑黢黢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淤泥、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甜腥的气息,从洞口深处幽幽地弥漫出来。

“就是这里!以前是主灌溉渠的一个泄洪支口,后来上游改道,这里就废弃了,至少有十几年没人下去过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水利员指着洞口,声音带着不确定和担忧,“里面…情况很糟,听说早些年还有野狗在里头做窝…”

“下!”带队的消防特勤中队长没有丝毫犹豫,检查了一下头盔上的强光头灯和腰间的安全绳,第一个矮身钻了进去。徐远紧随其后,林薇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两名全副武装的民警殿后。

一进入涵洞,光线瞬间被吞噬。

强光头灯的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也只能照亮前方几米。

脚下是没到小腿肚的、冰冷粘稠的淤泥,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噗嗤”令人牙酸的声响。

洞壁湿滑无比,覆盖着厚厚的、滑腻腻的深绿色苔藓和不知名的菌类,散发着刺鼻的霉味。空气污浊不堪,带着浓重的土腥和那股挥之不去的甜腥气,呼吸都感到肺部火辣辣的。

更深处,传来水滴落下的单调回响,以及某种啮齿动物悉悉索索快速跑过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瘆人。

“刘镇长——!”

“刘爱民——!听到回答——!”

搜救队员的呼喊声在狭窄、曲折的管道里回荡、碰撞,传出去很远,又被更深沉的黑暗吞没,只留下空洞的回音。没有任何回应。

管道分支极多,如同迷宫。

有的地方宽敞些,能直起身子;有的地方却异常狭窄,需要匍匐爬行,冰冷的泥水浸透衣服,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淤泥里不时能踩到坚硬的、可能是动物骸骨或废弃金属的物体。

空气越来越稀薄,那股甜腥味却越来越浓,熏得人头昏脑涨。

“这味道…不对劲!”林薇戴着口罩,声音闷闷的,带着强烈的恶心感,“比上面浓多了!有点像…农药厂那边…”

徐远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刘爱民笔记里提到的担忧,想起彭建伟带回的毒土样本!难道…这废弃的灌溉渠深处,也渗入了那些剧毒物质?!

“注意脚下!注意空气!”中队长也察觉到了异常,声音通过头盔里的通讯器传来,带着凝重,“保持间距!感觉不适立刻报告!”

搜救变得更加艰难。

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在浓重的黑暗和刺鼻的毒气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压抑和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就在队伍艰难地拐过一个近乎九十度的直角弯道时,前方带路的中队长突然停下了脚步,强光灯的光柱死死锁定在前方管壁下方,靠近淤泥水面的地方!

“有发现!”

光柱下,淤泥里半埋着一个东西——一只沾满污泥、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男士旧皮鞋!款式老旧,正是基层干部常穿的那种!

徐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认得这双鞋!刘爱民穿过!

“是刘镇长的鞋!”一个本地民警失声叫道。

希望重新燃起!但也伴随着更深的恐惧——鞋子在这里,人呢?

“扩大范围!仔细搜索周围!”中队长声音急促。

强光灯如同探照灯般在狭窄的管道里扫射。突然,林薇的灯光停在了前方管壁上方,一个被几根粗大锈蚀管道遮挡的、不起眼的凹陷处!

“看那里!”

光柱下,那凹陷处的管壁上,似乎有用尖锐物体反复刻划留下的痕迹!痕迹很新,覆盖在厚厚的苔藓和锈迹之上!

徐远和队员们立刻趟着淤泥靠近。强光聚焦下,那刻痕清晰地显现出来——是几个歪歪扭扭、但用力极深的字:

“郭 灭口 管井”

字迹潦草,最后一个“井”字甚至没写完,拖出一条长长的划痕,仿佛刻字的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郭灭口管井…”徐远低声念着,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刘爱民果然是被郭四海的人追杀!

他逃到了这里,留下了指向性的信息!“管井”?是指农药厂那个渗漏的管井?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这里!看下面!”一个眼尖的消防员指着刻字下方的淤泥水面。浑浊的水面下,隐约能看到一点不同于淤泥的深蓝色布料!

中队长立刻俯身,不顾污秽,伸手在冰冷的淤泥水里摸索。很快,他拽出了一小片被撕扯下来的、同样沾满污泥的深蓝色布料碎片——和刘爱民失踪时所穿的外套颜色一致!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暴力撕扯下来的!

“血迹!”林薇的灯光照在布料碎片内侧靠近边缘的地方,那里有一小片已经变成深褐色的、凝固的污渍!

“他受伤了!”徐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刘爱民在这里遭遇了袭击!他受伤了!留下血书和布片后,又逃向了哪里?是更深的黑暗?还是…已经被拖走?

“继续往前!快!”中队长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和时间赛跑的急迫。

队伍再次向前推进,气氛更加紧张。

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工具或武器,强光灯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和岔道。那刻在管壁上的血字和染血的布片,像无声的控诉,也像绝望的指路牌,引领着他们走向更深的未知和凶险。

黑暗的管道深处,水滴的回响仿佛变成了催命的鼓点。

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奄奄一息的副镇长,还是…杀人灭口的凶手?

石岭地下的黑暗迷宫中,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搜救,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