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楼外,夜色如墨。
韩羿几乎是跌撞着冲出大门,浓重的夜色和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他,却丝毫无法驱散他身体里那团燃烧的邪火和心头那冰冷的、巨大的羞耻与后怕!云漪那破碎惊恐的眼神、那绝望的泪水、那抵在颈侧的冰冷针尖……还有自己那如同禽兽般的行径,如同最恶毒的烙印,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滚开!”他粗暴地推开试图上前搀扶的徐宽广,翻身上马的动作带着踉跄。
“将军!您……”徐宽广看到他衣襟微乱、脸色铁青、眼中还残留着骇人赤红的样子,心中大骇,再联想到刚才楼内的动静,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回府!”韩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狂躁。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神骏的黑马如同离弦之箭,嘶鸣着冲入沉沉的夜色!
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无法冷却他血液里奔腾的狂躁和那挥之不去的、属于云漪肌肤的细腻触感和淡淡的、混杂了泪水的草药气息。那气息,此刻闻来,不再是过去的清苦,而是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他沉沦又让他无比唾弃的魔力!
他策马狂奔,毫无目的,只想逃离!逃离醉红楼,逃离那个被他亲手摧毁的角落,逃离自己那肮脏不堪的念头和行为!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如雷贯耳,惊起阵阵犬吠。
不知狂奔了多久,直到胯下的马匹喷着粗重的白气,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韩羿才猛地勒住缰绳。
他茫然四顾,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跑到了城郊一处荒凉的河滩。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银光,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他翻身下马,脚步虚浮地走到河边,看着水中自己狼狈扭曲的倒影。那还是他吗?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韩小将军?
喉咙干涸得吞咽都难受,心中的燥热如同蚂蚁在爬,再加上刚刚怀里那细软的触感和若隐若现的旖旎春光。得不到宣泄的韩羿走进河滩,将自己整个人泡进河里,试图用冷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身体里那团火被夜风和河水浇灭,只剩下冰冷的余烬,留下的,是巨大的空虚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前所未有的自我厌恶。他做了什么?他差点……就在那种地方,用那种方式,彻底毁了她!也彻底毁了自己!
她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和绝望……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穿了他坚硬的外壳,刺入了他从未被触及的、名为“良知”的角落。
他起身瘫坐在冰冷的河滩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失魂落魄地牵起马,步履沉重地往将军府方向走去。
回到那空旷得令人窒息的府邸时,天边已泛起一丝灰白。守夜的老吴看到韩羿这副失魂落魄、满身露水、衣袍凌乱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少爷,您……”
韩羿没有理会,径直穿过庭院,像一缕游魂般飘回了自己的卧房。
房间里还残留着他出发去醉红楼前刻意熏染的、昂贵的龙涎香气。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床柱上挂着的那只岁月冲洗得发白的青色荷包上。
他伸出手,一把扯下荷包,紧紧攥在手里。那早已干枯的叶片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一股极其淡薄的、熟悉的草药清香幽幽散发出来。
他颓然地倒在宽大的床榻上,将那残破的荷包死死按在鼻尖,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救赎,又像是想彻底掩埋自己,直到酒意逐渐退去,睡意袭来,他沉沉睡去,还浑浑噩噩做了一场梦。
梦里还是那熟悉的揽月轩,云漪垂眸弹琴,嘴角挂着温柔的笑,边弹边看向他,一曲作罢后小步轻盈的走到他身边为他斟酒。
暖黄的烛火轻轻摇曳,将整个厢房染上一层朦胧而温馨的光晕。韩羿情不自禁的抓住云漪的手,深情的望向她,云漪没有躲闪,而是犹如怀春的少女一般害羞的红着脸,额间的海棠花摄人心魄,他更加肆无忌惮的低头吻上那嫣红的朱唇,感受着云漪的柔软和味道。
韩羿吻得霸道,带有浓浓的欲望。他好像知道了苏清让为何整日流连于美人堆之中。食髓知味,何况他还只是将那娇软桎梏在怀便欲罢不能,迫切的需求更多。
梦里他与云漪痴缠,他看着怀中少女迷离涣散的脸,听着云漪小猫似的轻咛,在她眼角那团水雾中一切变得模糊……
在一阵宣泄过后韩羿猛的被湿凉感惊醒,此时已日过中天。再回忆起刚刚的梦境,恍惚又…让人怀念。
梦里他不是那个让人生厌嚣张跋扈的小阎王,云漪也没有再对他冷眼疏离,他们像一对恩爱的伴侣,遵循着人性的本能。
韩羿又心烦了,烦到他头疼。他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总是想着这档子事。苏清让难道真说中了?他对云漪的情感不知不觉中变了?变得畸形,变得无可理喻,变得他自己都害怕,甚至厌恶!痛恨!
接下来的几天,将军府的校场成了韩羿唯一的去处。他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精力、所有的狂躁、所有的自我厌弃都发泄在冰冷的兵器上。
天未亮,沉重的兵器撞击声和呼喝声就响彻校场。他不再满足于寻常的操练,而是近乎自虐般地加码。沉重的石锁被他一次次高高举起,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跳,汗水如同溪流般从古铜色的肌肤上淌下,滴落在干燥的尘土里,瞬间被吸干。他一遍遍挥舞着沉重的玄铁长枪,枪风凌厉,带着破空之声,仿佛要将无形的敌人撕碎!每一招每一式都倾尽全力,带着一股毁灭般的狠厉。
“再来!”他对着陪练的士兵嘶吼,声音沙哑。士兵们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手臂发麻,却不敢违抗,只能咬牙硬撑。韩羿眼中布满了血丝,不知是疲累还是别的什么,整个人如同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绷得死紧,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他拼命地练,疯狂地练,用肉体的极度疲惫来麻痹那颗混乱不堪的心。只有筋疲力尽到连手指都无法抬起时,他才能暂时摆脱那些纷乱的思绪和梦魇的纠缠。
***
醉红楼,“揽月轩”紧闭了数日。
那晚的惊魂之后,云漪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在绮月的看护下,昏昏沉沉地躺了三天。高热反复,噩梦不断,每一次惊醒都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和无声的泪水。绮月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身边,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喂她喝下安神的汤药,在她被噩梦魇住时紧紧握住她的手,一遍遍低语安抚。
鸨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既心疼摇钱树受损,更害怕韩羿再来寻衅。她送来各种名贵的补品,却被绮月冷着脸挡了回去:“妈妈,碧漪现在需要静养!那些东西,留着你自个儿补吧!”
几天后,高热终于退去,云漪的精神也恢复了一些。她不再整日昏睡,但人却异常沉默。常常抱膝坐在床上,望着窗外一角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绮月知道,表面的平静下,是更深的惊涛。她不再追问那晚的细节,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这天午后,阳光难得透过窗棂,洒下几缕微暖的光柱。云漪靠在软枕上,绮月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细细修剪着一盆文竹的枝叶,动作轻柔。
“姐姐,”云漪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绮月修剪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向云漪。她知道云漪问的是谁。她没有立刻回答,放下银剪,拿起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云漪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颊。
“想干什么?”绮月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看透世事的冷意,“无非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爷们儿惯常的把戏。得到时视如草芥,弃如敝履。等发现那草芥自己开了花,引得旁人侧目,又觉得碍眼,非要把花连根拔起,重新踩回泥里才甘心。觉得那花天生就该是他的,就该在他脚底下枯萎。”
绮月知道点她的过往,毕竟云漪是被“卖”了十几次的人,只是这次才真正的被“卖”成功了,或许说是云漪自己不挣扎了。
云漪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没有说话,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那个从小就高高在上看不起她的尊贵小将军,在她印象里,那张俊美脱俗的脸上对她不是嫌弃,就是抓弄她时的坏笑,还有乱发脾气时的狠厉与张狂。
以前他欺辱她,咒骂她,也曾把她弄伤不记得多少次。现在倒好,连她的清白他也要毁掉。每每想到如此她的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发抖,既有害怕又有愤怒。她不知道她自打回了将军府,一直逆来顺受,哪里得罪过他分毫。难道穷苦是原罪吗?明明就算穿的再破再烂她也有好好收拾自己,时刻保持干净,为什么他还是说她是个破烂丫头。明明就算是这样的她,在爹爹还健在的时候也是个被宠爱的小女孩。春田斋的糕点吃不起,但是爹爹给她摘的野山莓,集市上的给她买的糖葫芦也不比桂花糕差。她什么都忍过来了,唯独最后这点尊严她绝不能丢。
绮月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语气放得更缓:“碧漪,别去想他为什么。他那颗心,早就被权势和傲慢泡得发硬发臭了,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想’,什么叫‘在乎’。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自己痛快,为了满足他那点可怜的掌控欲。这次碰了钉子,恼羞成怒,才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
“掌控欲……”云漪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空洞的眼神渐渐聚焦,染上了一层冰冷的了然。是啊,掌控欲。从小到大,她的恐惧、她的绝望、她的痛苦,都是他取乐的源泉。而如今,当这个“所有物”试图脱离他的掌控,甚至焕发出他从未见过的光彩时,他的愤怒和占有欲便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最终演变成了那晚的暴行。
想明白这一点,心底那残存的、一丝丝因他后来“沉默听曲”而产生的、极其微弱的困惑和动摇,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更深的冰冷和清晰的认知。
他从未把她当人看过。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只会是。
“姐姐,我明白了。”云漪的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迷茫,反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里,静静地躺着那枚从地上捡回的、被擦拭干净的银针匕首,也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方式来对抗韩羿的见证。
绮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她轻轻握住云漪冰凉的手:“明白就好。记住,在这世上,能护住自己的,只有自己。指望那些豺狼虎豹发善心?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她的语气带着自嘲,也带着对云漪的提醒。
云漪反手,轻轻握了握绮月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一丝力量。她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庭院一角新抽的嫩芽。
她原以为醉红楼是深渊,她无非是从将军府再掉入另一个深渊,但是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时光她才惊觉醉红楼比将军府好了太多太多,这里有真心待她的绮月和众多姊妹,吃好穿暖,还不会有人像韩羿那般,恶作剧的欺负她。唯一的不好也是那些偶尔碰到的刁难客人,但是细数起韩羿的种种恶行,她感觉这些刁难的客人都可爱了许多!
望着绮月与众姊妹们担心的眼神,鸨母那心疼“摇钱树”叹气的样子,云漪轻声开口:“我没事了,明天便可挂牌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