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诌润抬眼看他,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诌家不是一直信奉‘商道无情’吗?我这次,就去给他们好好上一课,什么叫真正的……商道无情。”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用我的规矩,回去给他们立立诌家的新家风。”

初八,江宁府。

诌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车马从街口一直排到府门,穿着崭新绸衫的小厮们引着客,唱喏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和喧闹的人声,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诌润只带了石猛和另外两名扮作随从的护卫,穿着半新不旧的青布长衫,混在络绎不绝的宾客中,走进了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府邸。

熟悉的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格局未变。陌生的是,里面往来穿梭的仆人,几乎没一个认得他这张曾经的大少爷的脸。偶尔有几个在诌家待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人,看到他那张与去世夫人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容,先是愣神,待要仔细分辨,却被他那深沉莫测的眼神一扫,顿时心头一凛,不敢多看,慌忙低下头去做事。

没人注意到这个穿着寒酸、悄无声息走进来的年轻人。宾客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今日的主角——新郎官诌盛,以及那位端坐在高堂之上,满面红光、接受着各方恭维的诌家老爷,诌明远身上。

诌盛穿着一身大红喜服,金冠玉带,志得意满,正周旋在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中间,谈笑风生,顾盼自雄。他比三年前更显富态了些,眉眼间的精明算计被眼前的得意掩盖了几分,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倨傲,却是有增无减。

诌明远端着酒杯,与几位本地有头有脸的士绅和官员应酬着,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春风。攀上了周通判这门亲事,诌家的地位可谓水涨船高,从此算是半只脚踏入了官场,再不是寻常商贾可比。他目光扫过满堂宾客,一种家族兴盛、后继有人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诌润找了个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酒是上好的花雕,醇厚甘洌。他却品出了一丝苦涩。这里的一切,这繁华,这热闹,这虚伪的奉承,都曾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如今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与他格格不入。

仪式繁琐而热闹。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新娘盖着红盖头,身段窈窕,被喜娘搀扶着,步步生莲。满堂的喝彩声,喧天的锣鼓唢呐声。

诌润静静地看着,像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戏。他看到父亲诌明远在接受新人跪拜时,眼角眉梢那掩不住的得意和欣慰。他看到庶弟诌盛在掀起新娘盖头一角,与新娘饮合卺酒时,那志得意满、仿佛天下尽在掌握的眼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的气氛到了最高潮。觥筹交错,笑语喧哗。诌明远正举杯,向主桌上一位据说是州府大人心腹师爷的中年文士敬酒,言辞恳切,极尽奉承。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慌乱,与这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脚步声从大门外传来,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呼喊:

“老爷!不好了!老爷!”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厅,脸色惨白如纸,汗水混着灰尘,在脸上冲出几道沟壑,官帽都歪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