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吱呀——”一声,书店那扇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林伯,本地的旧书供应商,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帆布包。

“阿晴,我又来给你送‘粮食’啦!”林伯的声音洪亮,打破了书店的寂静。几只猫微微动了动耳朵,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阿晴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清淡的、真实的微笑。林伯是少数几个能被她称为“熟人”的人。

“林伯,辛苦了。”她接过帆布包,放在地上,开始逐一检视里面的书籍。大多是些七八十年代出版的文学社科类书籍,品相参差,有些封面脱落,有些内页泛黄渍染。

“唉,现在好东西是越来越难收喽。”林伯摇着头,自己熟门熟路地去角落的矮几上倒了杯温水,“人们要么看电子书,要么就把旧书当废纸卖。像你这样,还肯花心思、花本钱修补这些‘老家伙’的,不多见了。”

阿晴拿起一本页角严重卷曲、水渍斑斑的《百年孤独》,轻轻抚平卷起的边角,没有说话。

林伯喝口水,看着她专注的侧影,目光落在她刚刚修复好的那本《菜根谭》上,忍不住叹了口气:“丫头,有些书啊,破了就破了,缘分尽了,何必那么费神?修修补补,耗时费力,卖出去的钱,怕是还不够你买材料的。”

阿晴的动作没有停,她用指尖感受着那本书刚刚被修复好的、光滑平整的书口,仿佛能感受到它重新变得完整的呼吸。她抬起头,看向林伯,眼神平静,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伯,只要一息尚存,就值得修复。”

林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阿晴那双清澈却仿佛隔着一层薄雾的眼睛,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他知道这丫头心里有事,有一段她不愿提及的过去。这家书店,与其说是营生,不如说是她的铠甲和壳。

送走林伯,暮色开始降临。阿晴没有开灯,任由昏暗如同潮水般,一点点淹没书架之间的空隙。她走到窗边,看着街灯次第亮起,行人步履匆匆,奔向各自的家,或者下一个喧嚣的场所。那些光与影,声与浪,都被这扇玻璃窗隔绝在外,像一个与她无关的、遥远的背景。

她锁好店门,挂上“打烊”的木牌。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她没有立刻上楼回自己的小公寓,而是转身,走到了工作台最里面的一个抽屉前。那个抽屉上了锁,与她店内随处堆放书籍的开放姿态格格不入。

她从脖颈处拉出一条极细的银链,链子上挂着一枚小巧的、已经有些磨损的黄铜钥匙。插入,转动。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抽屉里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本……或者说,是一本残骸。那是一本硬壳精装的纪念册,封面原本应该是某种昂贵的暗红色皮革,如今却被大火烧毁了近一半,只剩下焦黑的、扭曲的边缘和勉强可辨的烫金字体碎片。内页更是惨不忍睹,大多粘黏在一起,或被火舌舔舐成蜷曲的、一碰即碎的炭黑色。

这是她家族企业的纪念册,记录着父辈白手起家的荣耀与艰辛。也曾是她梦想开始的地方,直到那场由内而外、由她最信任的人亲手点燃的“大火”,将一切焚毁。父亲的急怒攻心一病不起,企业的分崩离析,人心的叵测与背叛……所有她曾坚信不疑的东西,都在那场大火中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