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搭台的地方”、“唱戏声”、“别扒窗缝”这几个词,连同爷爷当时惊恐的表情,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第二章 中元戏班
时光荏苒,我长到了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格外闷热,雨水也少,土地干裂出纵横交错的缝隙,连瘦水河的水位都下降了许多,露出满是淤泥的河床,散发着一股腥气。
中元节,俗称鬼节,眼看着就要到了。村里的气氛也如同这天气一样,变得有些压抑和异样。大人们开始准备纸钱、香烛,叮嘱家里的孩子天黑后不要乱跑,说话做事也都多了几分小心。
就在中元节的前三天,村口来了一伙人。
那是一伙戏班子,人数不多,大概七八个。他们是在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出现的,悄无声息,就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一样。没有喧哗,没有锣鼓开道,只是默默地、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村子,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一身红色的戏服,颜色已经洗得发白,甚至有些地方露出了底布的经纬,但在残阳的血色映照下,那抹红依旧刺眼。她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白得毫无生气,像是刷了一层墙粉,连脖颈、手背,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涂得煞白,与那身褪色的红戏服形成一种诡异到极点的对比。她头上戴着沉重的、点缀着暗淡珠翠的头面,走起路来却悄无声息。
这伙人直接找到了村长,说是要给我们槐荫村的老祖宗唱一场“还愿戏”。领头的女人说话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奇怪的拖腔,像是唱戏的念白,却又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她说他们的戏班世代传承,受我们村祖先所托,必须在今年中元节前来还愿,否则村子会有大难。
村长和一些老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关于“还愿戏”的传说,在村里最古老的老人嘴里似乎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影子,但具体细节谁也说不清。最终,不知是出于对古老传说的敬畏,还是对那女人口中“大难”的恐惧,村里默许了这场戏。
戏台,就搭在祠堂后面,那片禁地的边缘!
当村里几个胆战心惊的壮劳力,在那女人无声的指挥下,开始清理蒿草、搭建戏台时,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那地方的泥土,竟然是黑黢黢的,带着浓重的腥气,锄头挖下去,仿佛能带出丝丝缕缕的阴冷。那些被砍倒的蒿草,断裂处流出的汁液,也是令人不安的暗红色。
戏台很快就搭好了,简陋得有些过分,几根木头柱子,铺上些旧木板,四周挂着一些褪色破旧的红绸子。那些红绸子在干燥无风的天气里,竟然自己轻轻地飘动起来,被偶尔刮过的微风吹得猎猎作响,那声音不像布料摩擦,倒更像是……某种撕裂的声音。村里王寡妇远远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地嘀咕:“像极了晾在乱坟岗上的血布……”
最让人心里发毛的是,戏台前面,空荡荡的,连一个给活人坐的板凳都没有摆放。
“没人听,唱给谁看?”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趴在窗沿上,望着祠堂方向那隐约可见的戏台轮廓,小声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