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青禾在村里转了一圈,统计出荒废的田不止她一家。年轻人都去了深圳、东莞,剩下老弱病残。她站在打谷场,看几只芦花鸡啄晒瘪的谷穗,忽然生出荒诞的念头:如果她把这几百亩荒田都吞下,是不是就能把自己也吞下去,再也别想那个倒计时?

傍晚,她回到老屋,把诊断书从瓦片下抽出,翻个面,用圆珠笔写下一行字:“十个月,种两亩地,赚十万块,给外婆修坟,给自己买块墓。”写完,她对着夕阳念了一遍,像给阎王递请假条。夜里,她躺在门板上,听屋外的风把野草吹得沙沙响。半梦半醒间,她听见“啪嗒”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她翻身坐起,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推门。月光像一锅煮开的牛奶,泼在田垄上。她眯眼——荒草深处,有一株稻,通体金黄,穗子低垂,像给她鞠躬。她以为是幻觉,抬手揉眼,稻穗还在,而且比刚才更高,足足到她膝盖。沈青禾蹲下去,指尖碰到稻芒,细密柔软,像小时候外婆搓的草绳。“是你吗?”她问。稻穗在风里点头,沙沙作答。那一刻,她忽然泪流满面。原来土地记得她,也原谅她。

借锄

第二天,全村都知道沈青禾要种田。“她?连韭菜跟麦苗都分不清吧!”“听说欠了几个亿,回来躲债的。”“肺都烂了,活不过明年夏天。”风言风语像苍蝇,嗡嗡往她耳朵里钻。她没空拍苍蝇,她得先弄一把锄头。她走到村西头,找李铁桩。李铁桩当年给她外婆扛过棺材,如今六十有八,背像拉满的弓。“李爷,借把锄。”老人蹲在门槛上磨刀,抬头露一口黄牙:“锄有,三分利,一天一块。”沈青禾掏出监狱释放证明,压在他刀下。“我没钱,押这个,等稻子收了,双倍还。”李铁桩用拇指抹了抹钢刃,割破一点皮,血珠滚在“沈青禾”三个字上。“成。但有个条件——带我孙子李程一起种。那小子高中毕业,天天窝房间打游戏,脊梁骨快锈了。”沈青禾抬眼,看见屋后果树下蹲着个少年,耳机缠脖,像吊死鬼。“行。”

李程十九岁,一米八三,一百一十斤,风一吹就晃。他扛着锄头跟在沈青禾后面,嘴里嘀嘀咕咕:“我奶说你是骗子,专门骗留守儿童。”沈青禾回头,把罂粟纹身给他看:“姐姐专门骗成年人。”李程吓得一趔趄,差点栽沟里。地里,沈青禾用粉笔画线,一垄一米二,机械播种行不通,就手点。“你负责拔草,拔干净一棵,我给你五毛。”“真的?”“写欠条。”李程蹲下去,拔得比鸡啄米还快。日头偏西,他挣了四十二块,手心全是水泡。沈青禾给他浇碘伏,李程“嘶嘶”抽气,却咧嘴笑:“比打游戏爽。”

第三天,沈青禾去镇农资店,赊了三十斤复合肥、五斤稻种。老板让她按手印,她按了,又用钢笔在欠条背面写:“利息按银行两倍,还不上,我把命压你。”老板嗤笑:“你的命值几个钱?”沈青禾把诊断书拍他柜台:“肺癌晚期,器官黑市自己问价。”老板笑容僵住,把欠条揉成一团,又展开,压到玻璃板下。“好好种,别死在我账上。”

夜里,她背肥料回来,走在月光下,像背一座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