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当白沐抱着记录着吏部尚书府闹剧的竹简,再次回到史馆时,整个馆内的气氛都变了。

昨天还对他有些疏远的老史官们,今天看到他,眼神里都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敬佩,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同。

馆长王安第一时间就迎了上来,从他手中接过了那沉甸甸的竹简。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展开,仔细阅读。

当他看到“太子无言以对,下令搜府”时,他的手抖了一下。

当他看到“搜府无果,太子怒,欲以‘为官不仁,德不配位’之名,杀吏部尚书”时,他的脸色已经一片铁青。

最后,当他看到那行小字注解“注:此二罪,大夏律法无载”时,王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围过来的同僚们,用一种近乎悲凉的语气说道:

“我大夏,立朝百年,以法治国。何时……轮到凭一人的喜好,来定人生死了?”

这句话,问得所有史官都低下了头。

是啊。

如果说昨天诛杀忠勇侯,太子还用了一个“通敌”的罪名来遮掩。

那今天,对付吏部尚书,就已经是赤裸裸的,毫无道理的暴行了。

“为官不仁?德不配位?”一个老史官喃喃自语,“这算什么罪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太子殿下……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身上的金光,不是天命的象征吗?为何行事,却比史书上记载的暴君还要……还要荒唐?”

怀疑的种子,在昨天种下。

经过今天这件事的催化,已经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

他们看向白沐的眼神,彻底变了。

这个年轻人,用他那支不带任何感情的笔,为他们揭开了一个他们不敢去看的真相。

原来,剥离了那层神圣的金光之后,天命所归的太子殿下,其行为是如此的丑陋和不堪。

王安将竹简小心翼翼地卷好,递给身边的属下。

“誊抄,存档。另外,将这两日的记录,整理成册,命名为《太子起居注》。”

“是!”

“白沐,”王安转向他,眼神无比郑重,“辛苦你了。你要记住,你的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史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护你周全。”

这是在给他吃定心丸。

白沐心中了然。

他知道,这些老史官,已经被他拉上了同一条战船。

他们或许没有力量去对抗太子,但他们手中的笔,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谢王大人。”白沐躬身行礼。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

吏部尚书张敬德,最终还是没被杀成。

就在萧玄要下令动手的千钧一发之际,宫里来了旨意。

老皇帝召见。

萧玄只能恨恨地收手,将张敬德暂时关押起来,然后黑着脸进了宫。

御书房内。

老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面前,没有奏折,只有一卷竹简。

正是白沐昨天记录的朝会内容。

“跪下!”

老皇帝抓起那卷竹简,狠狠地砸在了萧玄的脚下。

萧玄一愣,还是乖乖地跪了下去。

“父皇……”

“你还知道朕是你的父皇!”老皇帝气得浑身发抖,“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无凭无据,就要杀一个镇国侯爷!现在,又无凭无据,要去抄一个吏部尚书的家!萧玄,你想干什么!你想把这朝堂上的肱股之臣,都给你杀光吗!”

萧玄心中一凛。

他没想到父皇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就变了?

他抬头,看到了父皇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清明。

他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

是那个史官!

一定是那个史官的记录,影响了父皇!

“父皇息怒!”萧玄连忙磕头,“儿臣所杀之人,皆是前世……皆是儿臣在梦中预见的乱臣贼子!他们现在虽然没有异心,但将来必会成为我大夏的祸害!儿臣是为了江山社稷,才不得不痛下杀手,永绝后患啊!”

他又搬出了那套“天启”的说辞。

要是昨天,老皇帝可能就信了。

但今天,老皇帝看着那卷写着“无证”二字的竹简,心里怎么也无法再完全相信了。

“梦中预见?”老皇帝冷笑,“那朕要是梦见你将来要谋反,是不是也要现在就把你给杀了?”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萧玄的头顶浇下。

他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父皇,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身上那层神圣的“天命”光环,在父皇的眼中,似乎已经失效了。

“父皇,儿臣不敢!儿臣对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萧玄吓得魂飞魄散。

“忠心?”老皇帝指着他,“你的忠心,就是把朝堂搞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吗!张敬德的事情,到此为止!从今天起,没有朕的旨意,你不准再动任何一个三品以上的官员!”

这是在变相地削减他的权力。

萧玄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史官!

“儿臣……遵旨。”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从御书房出来,萧玄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站在宫殿的台阶上,回头望了一眼史馆的方向,眼中杀机毕露。

白沐。

本宫与你,不共戴天!

他没有再回东宫,而是直接去了天牢。

他要亲自去“审问”张敬德。

既然明着动不了,那就来暗的。

他有的是办法,让这个老骨头开口,“承认”自己结党营私。

然而,当他赶到天牢时,却发现,天牢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色的官服,矮案,竹简,毛笔。

史官,白沐。

他正和天牢的狱卒说着什么。

看到萧玄过来,白沐抬起头,对他微微躬身。

“太子殿下。臣奉命记录您的一言一行,听说您要来提审吏部尚书,臣特来旁听,以便记录。”

他的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萧玄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史官给逼疯了!

他去哪,这家伙就跟到哪!

简直就是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你!”

萧玄指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要来用刑逼供的,不方便史官记录吧?

那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殿下,请吧。”白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则在牢房门口找了个角落,施施然坐下,铺开了竹简。

“景元三年,八月十三,申时。太子萧玄,至天牢,欲审吏部尚书张敬德。”

沙沙的写字声,再次响起。

萧玄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感觉,自己今天要是进了这个牢房,无论做什么,都会被这支笔给记录得明明白白。

最终,他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我们走!”

这审问,进行不下去了!

看着萧玄离去的背影,白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想玩阴的?

不好意思,我这个“随行记者”,专治各种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