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司会审的旨意一下,整个京城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大理寺。

不同于寻常案件的审理,此案涉及超品勋贵、多条人命乃至后宫阴私,更隐隐牵扯朝堂党争,故而并未公开审理。但大理寺衙门外,依旧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和各方眼线围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窥探一丝半点内幕消息。

大堂之上,气氛肃杀。

主审官乃大理寺卿周正弘,面色沉肃,不怒自威。左侧坐着刑部尚书周廷卫,眼神锐利,透着老刑名的精明。右侧则是御史大夫李秉章,虽须发花白,却腰背挺直,目光如炬,毫不掩饰对此案的关注。

三位主官下方,书记官、衙役等屏息凝神,偌大的公堂落针可闻。

永宁侯沈谦穿着一身素服,坐在特设的被告席上,脸色灰败,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惶。陆明渊作为相关人证,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低垂着头,不敢与堂上任何人对视。

“带人证!”周正弘惊堂木一拍,声音回荡。

首先被带上来的,是那几个声称亲眼目睹“张奎尸身开口”的婆子和巡夜家丁。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地将那夜的恐怖经历又说了一遍,虽添油加醋,但核心情节一致——尸身确实发出了声音,喊着冤枉。

沈谦听得脸色铁青,厉声打断:“荒谬!纯属无稽之谈!定是这些刁奴串通一气,装神弄鬼!大人明鉴!”

周正弘并未表态,只让书记官记录在案,便命人将他们带下。

接着被带上来的,是京兆府的仵作和经办衙役。他们呈上了张奎“自尽”现场的勘验记录和尸格,并详细描述了发现“遗书”的经过。

刑部尚书周廷卫仔细翻阅着尸格和遗书,忽然问道:“这遗书,据说是压在石头下?当时现场风雨颇大,为何纸张未被淋湿破损?字迹却能如此清晰?”

衙役一愣,支吾道:“或许…或许是刚写不久…”

“刚写不久?”周廷卫冷笑一声,“一个决心自尽之人,还有心思找石头压好遗书,防止被风吹走?”

沈谦急忙辩解:“那恶奴或是想死得明白些…”

“侯爷,”李秉章忽然开口,声音冰冷,“据老夫查访,这张奎目不识丁,平日画押都需人执手。这份遗书,字迹虽潦草,却绝非初学笔墨之人所能写就。对此,侯爷作何解释?”

沈谦瞬间语塞,额头冷汗涔涔:“这…这…或许是他人代笔…”

“何人代笔?”李秉章步步紧逼。

“…”沈谦哑口无言,脸色惨白。

堂上三位主官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遗书伪造,这一点几乎可以坐实了。

“带苦主!”周正弘再次拍响惊堂木。

那几家被“杖毙”下人的亲属,被衙役搀扶着上来。他们穿着破旧的麻衣,一上堂便扑倒在地,嚎啕大哭,声声泣血,控诉侯府草菅人命,污蔑他们的儿女清白,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凄厉的哭声回荡在公堂上,令人闻之心酸。就连见惯风浪的周廷卫,也微微蹙眉。

沈谦面皮紫胀,怒道:“刁民!分明是尔等教子无方,纵容其偷盗主家财物,如今还敢来攀诬!”

“偷盗?”一个失去了儿子的老汉猛地抬头,老泪纵横,嘶声道,“侯爷!我儿在府中五年,勤勤恳恳,连府里一根草都没往家拿过!他若是偷盗,为何身上搜不出半分赃物?为何不等官府来查,就活活将人打死?!侯爷!您位高权重,也不能如此颠倒黑白啊!”

“你…!”沈谦气得浑身发抖,却无法反驳。当时只想着尽快灭口平息事端,哪里还顾得上伪造赃物这等细节!

李秉章适时地向堂上呈递了查访所得——证实那几名下人平日品行并无劣迹,且所谓“偷盗”之物根本无从查证。

形势对永宁侯府愈发不利。

就在沈谦焦头烂额之际,周正弘沉声道:“传侯府管家沈福,世子近随陆七上堂!”

沈谦和陆明渊心中同时一凛!

沈福和陆七被带了上来,两人皆是面色惶恐,跪地行礼。

周正弘首先问向沈福:“沈福,你身为侯府管家,府中接连下人毙命,你作何解释?为何不报官处置,而是私刑打死?”

沈福偷偷瞥了沈谦一眼,得到后者一个警告的眼神,连忙磕头道:“回大人…是…是那些恶奴罪证确凿,气焰嚣张,小人一时气愤,下手重了…小人知罪,知罪!”

“罪证确凿?是何物证?”周廷卫追问。

“是…是一些金银首饰…”沈福硬着头皮编造。

“哦?首饰?来自何处库房?可有记录?现今何在?”周廷卫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连珠炮。

沈福冷汗直流,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

周正弘惊堂木一拍:“大胆沈福!公堂之上,还敢欺瞒!看来不用大刑,你是不肯说实话了!来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沈福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小人说!小人说!是…是夫人和世子…吩咐小人尽快处理,不必留活口…小人也是听命行事啊!”

“沈福!你胡说什么!”沈谦猛地站起,厉声呵斥!

陆明渊也脸色煞白,急道:“沈福!你竟敢污蔑主家!”

然而,沈福为了自保,已是顾不得许多,哭喊着将柳氏和陆明渊如何吩咐他灭口、如何处理尸体的过程,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虽细节有所隐瞒,但那“杀人灭口”的指令,却是清晰无误!

公堂之上一片哗然!

虽未直接涉及沈未晞之死,但仅此一项,永宁侯府滥用私刑、草菅人命的罪名,已是铁证如山!

接着,轮到了陆七。周正弘主要询问他关于寻找“张奎替身”以及西市暗巷行动的细节。

陆七比沈福更硬气些,但也架不住三司官员连番逼问和刑具的威胁,最终也吐露了是奉陆明渊之命,去寻找“合适”的流浪汉以冒充张奎尸体,并承认了那晚在西市确实与人发生了“冲突”,导致行动失败。

虽然他没有直接指认陆明渊知晓替换尸体的具体用途,但其行为本身已足够可疑。

陆明渊听得浑身冰凉,几乎瘫软在地。

沈谦更是面如死灰,他知道,完了…侯府这残暴不仁、试图伪造证据的罪名,无论如何也洗不脱了!

李秉章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再次起身,向堂上拱手:“三位大人!如今已可证实,永宁侯府为掩盖真相,不惜滥用私刑,杀人灭口,甚至欲伪造尸身,欺瞒官府!其行径之恶劣,令人发指!而这一切,皆因其嫡女沈未晞之死存有重大隐情!臣恳请大人,传唤关键证人,彻查沈未晞真实死因!”

周正弘与周廷卫对视一眼,神色无比凝重。案件审理到此,已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期。

“准!”周正弘沉声道,“李御史,你所说的关键证人,现在何处?”

李秉章深吸一口气,声音响彻公堂:“证人之一,便是那位从侯府侧门借倒夜香车金蝉脱壳、知晓柳氏与陆世子制造伪尸计划的丫鬟,小莲!”

“另一人,便是那位从乱葬岗被替换出来、身受重伤、亲眼目睹侯府私刑的护卫,赵铁柱!”

“带证人小莲、赵铁柱!”

命令传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沈谦和陆明渊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们…他们竟然真的落在了李秉章手里?!

完了…彻底完了…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两个衙役搀扶着一个浑身包裹在斗篷里、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影,以及抬着一个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汉子,缓缓步入公堂。

三司会审,终于触及了最核心、最致命的部分!

风暴,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