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那副邋里邋遢、睡眼惺忪的懒散样儿，一出来就让张大花和宋倩皱起了眉头。
张大花心里直嘀咕：这陈立也太不像话了！相看这么大个事，好歹拾掇拾掇，这披着件皱巴巴的褂子，扣子都不扣好，头发乱得像鸡窝，还一边走一边挠肚皮，像什么样子！
这不是明摆着不尊重人吗？她偷偷瞥了一眼宋倩，果然见宋倩嘴角那点礼貌性的笑意也淡了下去，眼神微微垂着，不看陈立。
陈立自个儿还浑然不觉，吊儿郎当地一屁股在她们对面的小凳子上坐下，张嘴就想说点“带个娃麻烦”之类的混账话，好赶紧把这桩他娘口中的麻烦事给搅黄了。
可这话刚到嘴边，他抬头，正正地看清楚了宋倩的模样。
宋倩不是那种明艳夺目的大美人，但皮肤白净，眉眼清秀，低着头坐在那儿，脖颈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透着一种村里姑娘没有的文静和脆弱感。
恰恰就是这副模样，不偏不倚，一下子撞进了陈立的心巴上！
他活了二十二年，头一回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有点麻，有点痒。
他一下子呆住了，到了嘴边的混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心里顿时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是这么个合他眼缘的女同志，他打死也不会就这么邋里邋遢地出来！现在这副尊容，肯定给人留下坏印象了！
他正手足无措，脸上发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他娘张大嘴端着两碗白开水过来了，“啪”一下放在桌上，水都溅出来些。
张大嘴可没给儿子留面子，直接对着宋倩和张大花数落：“嗐！让你们见笑了！我这儿子就是个懒货！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一天到晚就知道挺尸睡大觉，要不是这德性，能二十二了还打光棍，连个说媒的都没有？”
这话像巴掌一样扇在陈立脸上，他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把他娘的嘴堵上。
他尴尬得脚趾头都在鞋里抠紧了，憋了半天，才吭哧吭哧地对着宋倩自我介绍：“那个…我、我叫陈立，二十二了。”声音都比刚才虚了不少。
宋倩也被这直白的数落弄得更加尴尬，低声道：“我叫宋倩，二十五了。这是…我闺女，小珍珠，三岁了。”她轻轻推了推女儿。
小珍珠怯生生地小声说：“叔叔好。”
陈立这会儿看小珍珠也觉得顺眼多了，连忙干笑着找补：“哎，好，好…娃、娃真可爱，真乖…”这话说得磕磕巴巴，毫无水平。
一旁的张大嘴看着儿子这前倨后恭、突然变得局促又试图表现的样子，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心里画满了狐疑：咦？这懒驴刚才在屋里还不是这态度呢？咋一出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真看上这带娃的寡妇了？
她心里顿时有点不是滋味了。
张大花一看这气氛僵得能冻死人，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她脸上堆着笑，对陈立和宋倩说：“哎哟，这干坐着多没意思？
陈立啊，你好歹是主家，带宋倩同志去咱村里逛逛，看看咱们这地儿，也熟悉熟悉环境嘛！”
她心里其实也觉着这事儿成不了，但媒人的面子功夫得做足。
总不能让人家宋倩白跑一趟，坐这儿喝碗白开水就灰溜溜回去，那传出去像什么话？
好像他们村欺负人家是寡妇似的，名声不好听。
张大嘴一听，眉毛就竖起来了。她可不想让儿子跟这带娃的寡妇单独相处，万一这懒儿子真被迷了心窍咋办？
她张嘴就想拦：“逛啥逛，这村里有啥好…”
可她话还没说完，陈立却猛地站了起来，抢着答应：“哎！好！应该的！婶子说得对！”
他这会儿正后悔自己刚才形象不佳，巴不得有个机会弥补，连忙对宋倩说：“宋、宋同志，你等等我，我换身衣服，马上就好！”
说完，竟一溜烟跑回屋去了，那速度跟他平时磨磨蹭蹭的懒样简直判若两人。
张大嘴被儿子这积极劲儿噎得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他跑没影，阻拦的话卡在喉咙里，憋得难受。
可她转念一想，反正也成不了，逛就逛吧，但面子还得要。
她可不想让左邻右舍看见她儿子跟个带娃的小媳妇一起逛，指指点点说闲话。
于是她板着脸，看向正乖乖坐在凳子上晃荡小腿的小珍珠，生硬地说：“村里路不好走，小娃就别跟着了，留院里吧。”
张大花立刻接话，对宋倩笑道：“对对对，让孩子留下歇歇，我帮着看一会儿，你放心，丢不了！”
宋倩看着跑没影的陈立和态度强硬的张大嘴，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是张大嘴嫌孩子碍眼，怕丢人。
她蹲下身，给小珍珠理了理衣服，低声嘱咐：“珍珠乖，就在院子里玩，别乱跑，听张奶奶和张姨婆的话，娘一会儿就回来。”
小珍珠眨巴着大眼睛，突然凑到宋倩耳边，用气声悄悄说：“娘，我想要这个新爹。”
宋倩猛地一愣，惊讶地看着女儿。
那张大嘴的态度明明那么明显，不喜欢她们母女，这亲事眼看就要黄了，女儿怎么…
小珍珠见娘不说话，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小脸很认真：“这个叔叔…不坏。他刚才看我啦，还对我笑，虽然笑得傻傻的。娘，我想要他当新爹。”
童言无忌，却让宋倩心里猛地一酸，又有点想笑。
她没想到女儿会这么说，更没想到女儿会注意到陈立那点笨拙的善意。
她看着女儿亮晶晶的、带着期盼的眼睛，心里那点肯定不成的念头忽然就动摇了。
她轻轻捏了捏女儿的小手，也压低声音：“…好，娘，尽力试试。”
能不能成两说，但为了女儿这句话，她愿意再多走一步，看看这个陈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