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咖啡店里,我艰难地思索着,怎么才能平衡或者取舍。空调的冷风直往脖子里钻,我却感到一阵阵燥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杯中的咖啡已经凉得凝固了。窗外,张珩依然靠在那辆黑色奔驰旁,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时不时抬头望向咖啡店的方向。

我使劲捏了捏手腕上的手表,那是老公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金属表带深深勒进皮肤,疼痛让我清醒许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咖啡杯在托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深吸一口气,拎起包大步走向门口。推门的瞬间,风铃叮当作响,张珩立刻直起身子,眼中的欣喜像一把火,烧得我脸颊发烫。

"我就知道你会出来。"他笑着为我拉开车门,绅士地用手护住我的头顶。这种被珍视的感觉让我的心又软了几分。坐进副驾驶,皮革座椅散发着淡淡的古龙水香气,和张珩身上的味道一样令人安心又危险。

车载香水是爱马仕的"大地",我曾经在杂志上见过。何刚的车里永远只有薄荷味空气清新剂,后座还散落着乐乐的玩具和吃剩的饼干屑。这个不合时宜的比较让我心头一紧。

"张珩,咱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吧。"我的声音比想象中颤抖得厉害,"我们可以是朋友,但绝不能是恋人。"

他愣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骨节泛白。随即露出那种让我心碎的温柔笑容:"别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喜欢你是我的事。"

"可你每天来接送我,这感觉很奇怪!"我反驳道,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就当我是你哥哥,哥哥照顾妹妹不是很正常吗?"他已经帮我想好克服心理防线的理由,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好了,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我喜欢你,我愿意为你服务,你啥也别管。"

"还是做朋友吧!以后我的事,你别操心了。"我再次狠心拒绝,推开车门逃也似的下了车。身后传来他急促的呼唤,但我没敢回头,怕多看一眼就会心软。

后面的几天里,他识趣得没再找过我。我不断告诉自己:他估计生气了,但也可能根本没有把这事当真在酒吧蹦迪泡妹子呢!毕竟人家要钱有钱,要长相有长相,追他的女孩子应该排到了黄浦江吧!我不过是已婚妇女,啥啥都不是,别人会真的为了我的拒绝死去活来?我真的是想多了!

周末的清晨,何刚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准备早餐。燕麦粥的香气弥漫整个餐厅,乐乐在客厅搭积木,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这本该是最温馨的家庭画面,我却站在厨房门口,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抑。

"今天要加班吗?"他把煎蛋翻了个面,回头问。何刚的睡袍腰带松垮地系着,露出微微发福的肚腩。我想起张珩永远笔挺的衬衫和精瘦的腰线,立刻掐灭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应该不用。"我机械地回答,去帮忙拿碗盛粥。橱柜里摞着印有小熊图案的儿童餐具,是乐乐三岁生日时我精心挑选的。这些日常的细节突然变得格外刺眼——它们代表着我选择的人生。

何刚准备将煎好的蛋放进盘子里,但盘子刚洗过有水珠。水珠滴进热锅的瞬间,油星嗞嗞地往外溅。他本能地躲避,而最大的一颗油星刚好溅到我的真丝衬衫上。

"哎呀!"我惊叫一声,看着衣料上迅速扩散的油渍。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何刚手忙脚乱地拿纸巾,却在慌乱中打翻了盐罐。白色颗粒撒了一地,有几粒蹦到我的拖鞋里,硌得脚底生疼。

"你在干嘛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尖利得陌生,"这怎么能洗掉!"

何刚愣住了,举着纸巾的手僵在半空。五年来我从来没有这么凶恶地对他说话。往常我会笑着说没关系,他也会愧疚地提出帮我干洗。但今天,那些油渍像是点燃了积压已久的什么。

"你怎么了?是工作不顺利?心情不好吗?"他压低声音,"在孩子面前别这样大声说话。"

我转过头,看到乐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们身后,抱着她的小熊玩偶,大眼睛里满是惊恐。那一刻,羞愧感几乎将我淹没。我立刻蹲下身,拉着女儿的小手:"乐乐乖,妈妈只是被烫到了,有没有吓到你?"

"妈妈,你没事吧?"乐乐用柔软的小手摸摸我的脸。

"有乐乐宝贝在,妈妈肯定没事啦!"我挤出一个微笑,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当我站起身,何刚的眼神告诉我,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天晚上我们背对背躺着,中间的空隙像一道深渊。何刚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而我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全是张珩微笑着说喜欢我的样子。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然亮起,是一条垃圾短信。我失望地锁屏,随即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我在期待什么?

半个月后的一天,我在公司楼下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张珩靠在车门边,手里捧着一束满天星——那是我曾经随口提过喜欢的花。三周不见,他瘦了一圈,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但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亮了起来。

我下意识想转身避开,却被他叫住了。"等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就五分钟。"

我注意到他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西装也皱巴巴的。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看起来竟有些狼狈。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试过了。"他苦笑着把花递给我,指尖在微微发抖,"这半个月我去了三亚,去了澳门,甚至飞去东京...但每个地方都让我更想你。"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花束上沾着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极了我突然模糊的视线。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满天星吗?"我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因为它永远都是配角,就像..."

"像我对你的爱?"他打断我,眼神突然变得锐利,"那你错了。满天星单独成束时,就是最耀眼的主角。"

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混合着烟草气息,比记忆中更加浓烈。他一定抽了很多烟。这个认知让我的喉咙发紧。

"别说了..."我边摇头边向后退,高跟鞋踩到一颗石子,险些摔倒。张珩立刻伸手扶住我的腰,那一瞬间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衬衫灼伤了我的皮肤。

"你丈夫知道你低血糖吗?知道你下雨天害怕雷声吗?知道你喜欢香草味而不是巧克力味的小甜点吗?"他的问题像刀子一样剖开我精心维护的平静表象。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这些何刚确实都不知道。我们的婚姻像两条平行线,虽安稳却永远隔着距离。他记得我父母的生日,会在我感冒时煮姜汤,却从未发现我偷偷换掉的香水口味,或是我看书时偏爱折角而不是书签。

张珩的手指轻轻擦过我的眼角:"我不是来破坏你的家庭。只是..."他的拇指停在我唇边,"如果有一天你决定为自己活一次,我一直会在。"

雨突然下了起来,打湿了他的西装肩线。我看着他被雨水模糊的轮廓,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少年时幻想的那种浪漫,而是一个成熟男人深思熟虑后的等待。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像是无声的眼泪。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何刚发来的消息:"买了你爱吃的提拉米苏,早点回来。"简短的十个字,没有表情符号,没有亲昵称呼,就像我们的婚姻一样务实而克制。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我的睫毛。张珩依然站在原地,任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对张珩动心。不是因为他的钱或地位,而是他让我重新感受到了被珍视的感觉。

我站在雨中,左手捧着沾满水珠的花束,右手紧握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渐渐被雨水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