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老板苦着脸,搓着手试探地问:“先生,他是自己死的,不妨碍我做买卖吧?”
巡捕看也不看他,如临大敌似的围着草席转,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起来,不时还要在空荡荡的纸上划几笔。
“你说他是自己死的就是了?谁知是不是你这里的酒菜有问题,又或许是谁把他杀害了……这些都要调查,你得跟我们回巡捕房去。”
老板看着这位秉公执法的巡捕,又瞧瞧旁边指指点点的人,终是狠掐了把自己的腿,咬牙硬扯出个笑脸来,凑过去小声说:“先生,请进来坐一坐……请进来坐一坐吧!”
巡捕乜他一眼,见他堆着懂事的笑,才用鼻子应了声,背手进了饭馆。
他没再看草席里的人。
哪有人会看利用完的道具呢?
不多时,巡捕腼着肚子出来。他的裤兜鼓鼓囊囊,隐约听得到银元相碰发出的脆响。
“快些把人抬到义冢去。”
他只讲了这一句,便心满意足大摇大摆离开。
人群渐渐散了,唯独戴叙白还像石柱似的杵在原地,静静出神。
“唉!”
饭馆老板长吁短叹,咕哝着“倒霉”,转头去找板车,只得认了这倒霉活。
“叙白,怎么了?”
人散了,林书瑶挽着夏禹棠的手走来,瞧见那草席,她慌忙挡在了夏禹棠面前:“阿棠,你不要看!”
夏禹棠拉下她的手:“没什么不能看的,我不怕。”
她侧眸看向戴叙白,见他流了满脸的泪,便拿出手帕递给他。
戴叙白没接手帕。他僵硬地走到草席旁蹲下,给他整理好头发,再把扣子系好。
“叔……走好。”
他捏着拳,颤抖着用自己的衣袖一点点擦干净大叔的脸。
一枚二角钱银元滴溜溜滚到戴叙白的手边,摇晃两下,平拍在梆硬的雪地上,连个印都没留下。
戴叙白怔怔地盯着它,恍惚间竟觉得它也在朝自己笑。
“哎?你们是……那钱是我的!”
饭馆老板推着板车出来,一眼便瞧见了闪着光的钱。
他损失了许多,半年的辛苦都进了巡捕的口袋,他可管不得是多少,有便比没有好。
他扑来,把戴叙白撞到一边,抢起那二角钱,顾不得辨真伪,先揣进兜。
戴叙白被撞得趔趄,尚未稳住身形,就见老板已经把他刚刚系好的衣扣又扯开了。
“你这是做什么?”
戴叙白恼了,再顾不上读书人的斯文,一头把老板撞倒。
老板猝不及防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抹了把脸爬起来:“当然是把衣服拿去当掉!他非要死在我店里,害得我赔了许多钱,我还得把他拉去埋……拿他几件破衣服还不行?”
老板深感委屈,于他而言,这就是天降横祸。
那么多地方,那么多街角,死在哪里不好,偏偏要死在他的店里。
“不行,绝对不行!”戴叙白手直抖,“他、他已经死了……”
“死的人多了,他有什么特别?”老板拍打着身上的脏污,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揪住戴叙白的衣领,“哦,我瞧出来了,你认得他!”
他把手伸到戴叙白的鼻子前:“你得把钱还给我!因为他,我可是赔了二十块大洋的!你、你必须得还我!”
他是干惯了粗活的,戴叙白被他摇晃得像北风中的枯树枝。
“行了。”
夏禹棠不耐打断,她微蹙着眉,从包里数出二十块大洋,只说:“这钱可以给你,但那二角钱你要还回来。”
老板望着夏禹棠,语调倏尔软了:“谢谢小姐、谢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