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即放开戴叙白,掏出刚揣进怀里的二角钱,在衣襟上反复擦了数次,才双手递到夏禹棠面前。
“禹棠小姐,不……”
“不碍事,”夏禹棠把那枚硬币放到他手里,只说,“雪大,别让大叔再躺在这里了。”
她说着话,把二十块放到老板手里。
戴叙白攥着冰凉的钱,只说:“我领了薪水便还给你,至多两个月。”
他把钱揣进里兜,弯腰想背起大叔。
“哎,你等等!”老板复又拦住他,“这人你不能带走!”
他死死按住戴叙白的肩膀,瞄了一眼眉目和善的夏禹棠,眼里闪着市侩的精光:“巡捕指派我把他送到义冢去,你把人带走了,我如何交代?”
戴叙白默了片刻,忽然一把甩开他的手,反手捏住他的衣领。
“你还想做什么?人已经死了!他死了!”
他双眼涨红,咆哮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死了关我什么事?因为他,我今天的生意全耽搁了!你是他的朋友,必须赔偿!”
“你……”
“你要清楚,我同意给你钱,是不想浪费时间。”
夏禹棠从包里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手枪,抬手抵住老板的眉心。
“你是想让我慎重判断你的命是否值二十块吗?”
“阿棠,若他实在不肯让我们把大叔的尸首带走,你……”
林书瑶望着不远处跑前忙后给戴叙白帮忙、给大叔整理遗容的饭馆老板,欲言又止。
“他不会的,他只想要钱,得到一些,便想再多要一些。”夏禹棠微垂眼眸,“许是我答应得太快,让他错觉我很好说话。”
这年月,不论是什么人,只要与“善”字略微沾边,便要被欺负。
她给他钱时,他当她好欺负,拧着脖子想要更多;
她拿出枪时,哪怕那枪里没有子弹,他也立即弯了腰。
人么,是最喜欢趋利避害的生物。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办法来解决问题。”林书瑶回头望她,“阿棠,你变了许多。”
若是以前,她绝不会用如此直接甚至有些粗暴的办法。
“我没那么多时间与他争辩,这是最简便的办法。”
夏禹棠侧眸望向车窗外,悠长的打锡巷蒙着层灰雾,她看不清那些面孔。
林书瑶一手托腮,有些好奇:“阿棠,你说那个警察真拿了老板二十块吗?”
“不知道,但我觉得没有。”
“那你作甚给他?”
“我的钱比他的来得容易些。”
“我忽然发现你和三公子很像。”
夏禹棠蹙眉:“书瑶,你也变了,你现在骂人可真难听。”
林书瑶掩唇轻笑:“我哪有骂你,你们兄妹都不把钱当作是钱的。”
夏禹棠默然,片刻后转开话题:“我看戴先生的样子不大好,书瑶,你务必要看紧他。”
“我明白的,”林书瑶表情凝重,“他恐怕会觉得这是他的问题……希望他能撑过去。”
大叔的遗骸最终没有被送去义冢草草掩埋。戴叙白给他寻了个向阳的山坡,用一副薄棺为他下葬。
大叔没有妻儿,似乎也没有朋友,葬礼不比一餐饭耗时多几分。
戴叙白走下山,抬头瞧见等在路边的夏禹棠和林书瑶,他擦干净眼镜,朝她们抱歉一笑:“走吧,我们该回了。”
他的脸上既没有刻意的粉饰太平,也没有萦绕不休的忧伤。悲伤是有的,但也不至特别悲伤。
他正常的、平静的、无需谁歌功颂德拍手称好的做完他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情,与呼吸和心跳一样。
“戴叙白,你要不要休息两日?”返程路上,林书瑶戳了戳戴叙白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