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雨点敲打着残破的瓦片,发出单调的声响。
角落里,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蜷缩着身体,一手紧紧护着身边的医疗箱,另一只手悄悄握住了一根充当拐杖的木棍。他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戒备。
而李云昭这边,十几个刚刚饱餐一顿、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士兵,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枪。在他们眼中,这个陌生人的一切,都显得可疑。
李云昭抬起手,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他往前走了两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老乡,别怕。我们是打鬼子的中国军队,只是路过避雨。”
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审视地在李云昭和他身后的士兵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那几个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的重伤员身上。他的喉结动了动,却没有说话,眼中的戒备并未减少分毫。
这个时代,兵和匪,往往没有区别。
李云昭知道,空口白牙的保证毫无意义。他看了一眼对方那个半旧的医疗箱,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先生,看您的样子,是位医生?”
中年男人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李云昭的姿态放得更低了,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恳求:“不瞒您说,我这有几个弟兄,在战场上受了伤,现在伤口发炎,高烧不退。我们……我们没有药。”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身上所剩不多的几块银元。
“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我希望能从您这里,买一些消炎的药。只要能救他们的命,您开个价。”
中年男人,也就是孙明华,看着李云昭递过来的银元,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不是不愿救人,而是深知,一旦和这些溃兵扯上关系,只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
他冷冷地开口,声音嘶哑:“抱歉,长官。我只是个逃难的,箱子里没剩下什么药了。恐怕帮不了你们。”
拒绝得干脆利落。
王大山的火爆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往前一站,刀疤脸显得格外狰狞:“你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信不信老子……”
“住口!”李云昭厉声喝止了王大山。
他知道,用强只会适得其反。
就在这时,一名躺在地上的重伤员,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抽搐,口中吐出白沫,脸色瞬间变得青紫,呼吸也停顿了。
“连长!小六子不行了!”一个士兵惊恐地叫喊起来。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孙明华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医者本能的紧张。
就在他以为这些人会放弃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军官,却做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举动。
李云昭没有再求他,而是猛地跪在那名叫小六子的士兵身边,撕开他的军装,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了听。
“心脏停了!”
李云昭大吼一声,随即双手交叠,按在小六子的胸口正中,开始用一种古怪而极有节奏的方式,用力地按压起来。
“一、二、三、四……”
“王大山,把他嘴掰开,清理干净!刘飞,捏住他鼻子,对着他嘴里吹气!”
王大山和刘飞虽然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但出于对李云昭的绝对信任,还是立刻照做了。
孙明华彻底愣住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李云昭的按压位置、频率虽然不完全标准,但其原理,赫然就是他在德国留学时学到的“胸外心脏按压术”!而那个学生兵的动作,则是“人工呼吸”!
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土包子一样的中国军官,怎么会懂这些最前沿的西医急救知识?!
就在孙明华震惊之际,李云昭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视着他:“先生,借你的针用一下!”
不等孙明华回答,他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了那个虚掩的医疗箱,从中拿出了一套针灸用的银针。
“王大山,拿酒来!”
王大山立刻将自己的酒壶递了过去。
李云昭将一根银针在烈酒中浸了浸,又在火上烤了烤,然后毫不犹豫地,精准地刺入了那名士兵的人中穴!
这套“中西结合”的流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
孙明华看得目瞪口呆,他内心的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垮了。
这个年轻军官,尊重知识,尊重生命。他不是兵痞,不是军阀。
医者的天职,最终战胜了对乱世的恐惧。
“让开!你们这样不行!”
孙明华终于冲了过去,一把推开李云昭,用听诊器确认了一下,然后飞快地从医疗箱里拿出一支注射器,抽了一支肾上腺素,狠狠地扎进了士兵的心脏!
一番专业的抢救之后,那名叫小六子的士兵,喉咙里发出一声嗬嗬的声响,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微弱的呼吸。
虽然还没脱离危险,但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庙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云昭看着满头大汗的孙明华,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先生,我替我的弟兄,谢谢你。”
孙明华扶了扶眼镜,看着这个既懂急救,又懂纪律,还懂得尊重自己的军官,长叹一声:“我叫孙明华。德国柏林大学医学博士。我的医院,在上海被日本人的炸弹炸平了。”
通过交流,李云昭向他描绘了自己想要建立一支不一样的部队的愿景——一支有纪律、有文化,甚至有自己的战地医院的部队。
孙明华被李云昭超越这个时代普通军阀的远见和对知识的尊重所打动,终于同意,暂时与他们同行。
队伍里,终于有了一名真正的医生。
与此同时,在几十里外的县城里。
佐藤健司少尉,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手里把玩着几块从战场上收集来的、扭曲的金属碎片。
那是李云昭那个“土制枪榴弹”的残骸。
“用步枪发射手榴弹……真是天才般的构想。”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反而浮现出一丝病态的兴奋,“我们的对手,不是一个莽夫,而是一个极具创造力的战术家。”
一个副官前来报告:“少尉阁下,根据维持会的情报,那支‘幽灵’,似乎进入了北部的磨盘镇山区。”
佐藤健司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磨盘镇……”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在那个位置上轻轻一点,“弹尽粮绝的孤狼,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找到补给。那里,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他没有下令大部队立刻去围剿,那太笨拙了。
他看着副官,下达了一个充满挑战意味的命令:“传令下去,让刘三麻子的侦缉队加强警戒,不要打草惊蛇。另外,故意放出一个消息,就说下个星期,会有一支重要的运输队,从磨盘镇外的公路经过。”
“阁下,这是……”副官不解。
佐藤健司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我要送给我的对手一份‘礼物’。我要看看,这只被逼入绝境的狼,是会选择坐以待毙,还是会冒险咬向我为他准备的诱饵。”
他渴望的,不是一场简单的清剿。
而是一场,他自导自演的,棋逢对手的智力对决。
雨停了。
山神庙外,石根看着远方的天空,对李云昭说道:“连长,我打听到了。这附近最大的镇子,叫磨盘镇,我叔就在镇上开了家药铺。可是……”
石根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那里现在被一个叫刘三麻子的汉奸头子占了,成立了什么‘维持会’,专门帮鬼子做事。我们要是去镇上,就等于自投罗网。”
李云昭的目光,投向了磨盘镇的方向。
孙明华走了过来,沉声说道:“长官,小六子他们的情况很不好,必须尽快拿到磺胺和奎宁。否则,不出三天,神仙也救不活了。”
去,还是不去?
一个九死一生的难题,摆在了李云昭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