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及笄礼圆满结束,宾客们纷纷向郑穆公和夏姬道贺,随后便在宫中设宴款待。

礼知心因为“临危救场”的表现,成了宴席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焦点。一些相识的贵族纷纷过来向礼渊道贺,称赞礼知心少年英才,临事不乱。礼渊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谦让,看向儿子的目光充满了骄傲。

礼知心则表现得十分谦逊,对每个人的称赞都拱手致谢,言辞得体,既不张扬,也不卑怯,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一个贵族公子应有的风度。但他心中却并不平静,一边应付着周围的应酬,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席上的众人,尤其是那位新晋“字月婵”的郑国公主夏姬。

夏姬在宴席上依旧是众人瞩目的中心。她换了一身更为华丽的礼服,发髻高挽,插着精美的玉簪和珠钗,整个人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成熟妩媚的韵味。她端坐在那里,安静地接受着敬酒,话不多,脸上总是带着一丝浅浅的、疏离的微笑。

礼知心注意到,她的目光时常会有意无意地飘向自己这边,每次与他的目光相遇,都会迅速移开,脸颊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这让礼知心心中微动,看来今天的“出手相助”,确实在她心中留下了印象。

宴席上,除了恭贺之声,也不乏一些低声的议论。礼知心竖起耳朵,捕捉着那些碎片化的信息。

“……公主真是天姿国色啊,此等容貌,恐怕日后又是一段佳话……”

“佳话?我看未必。自古红颜多薄命,尤其是生在我们郑国这样的小国,公主的命运,怕是不由自己啊……”

“嘘!慎言!不过说起来,楚国最近可是越来越强盛了,庄王雄才大略,怕是不会放过我们郑国……”

“谁说不是呢?夹在晋、楚两大国之间,我们郑国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啊……”

这些议论让礼知心眉头微蹙。他知道郑国的处境艰难,但亲耳听到这些身处其中的贵族们的担忧,感受又截然不同。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一个小国的公主,美貌固然是资本,但也可能是灾祸的根源。夏姬未来那跌宕起伏、充满争议的一生,或许从她出生在郑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宴席持续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晚,宾客们才陆续告辞。

礼渊带着礼知心离开王宫,乘坐马车返回太卜府。

一回到自己的小院,礼知心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在宴席上精神高度集中,又是应付应酬,又是偷听消息,还要留意夏姬,实在是太累了。

“心儿,今天真是好样的!”礼渊一坐下,就忍不住夸赞道,“为父都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精通周礼,临事更是镇定自若。看来平日里让你苦读典籍,没有白费功夫啊!”

礼知心心中苦笑,他哪是精通周礼,不过是凭借着现代人的历史知识和一点急智罢了。但他不能说实话,只能顺着父亲的话说道:“父亲过奖了,孩儿只是运气好,恰好记得那些赞辞罢了。”

“非也非也,”礼渊捋着胡须,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今日之事,看似是你帮了公主和王室的忙,但你也要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风头,固然是好事,但也要提防一些心胸狭隘之人的嫉妒和算计。”

礼知心心中一动,父亲的话很有道理。在这个等级森严、关系复杂的贵族圈子里,太过引人注目未必是好事。

“父亲教训的是,孩儿明白了。”

礼渊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你今日在宴会上也听到了,如今郑国的处境并不好。晋、楚两大国虎视眈眈,国内……唉,也并非铁板一块啊。”

他叹了口气,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又欲言又止。

礼知心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话语中的深意:“父亲,国内……有什么事吗?”

礼渊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心儿,你刚醒,有些事情本不该这么快告诉你,但你如今也长大了,又是太卜府的继承人,未来也要在朝堂上立足,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

“您说,孩儿听着。”礼知心坐直了身体,神情专注。

“我们郑国,”礼渊缓缓说道,“自穆公即位以来,励精图治,本想在晋、楚之间寻求平衡,保我郑国平安。但如今看来,谈何容易?晋国自文公之后,国力虽有所下降,但根基仍在;楚国庄王更是一代雄主,北上争霸之心昭然若揭。我们郑国,夹在中间,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这我知道,”礼知心接口道,“可是,国内……难道还有人有不同的想法?”

“正是!”礼渊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如今朝堂之上,隐隐分成了两派。一派以卿大夫公子归生(子家)为首,主张亲近晋国,认为晋国是同姓(郑国是姬姓,晋国也是姬姓),且距离更近,能更好地庇护我们;另一派则以……以公子蛮为首,”说到“公子蛮”这个名字时,礼渊的语气有些复杂,“他认为楚国势大,与其得罪楚国,不如与之修好,以求自保。”

公子蛮?

礼知心心中又是一动。这个名字,他在之前的历史记忆中也有印象。公子蛮,郑穆公的庶子,也就是……夏姬的庶兄!

史书记载,夏姬未出嫁时,曾与公子蛮私通,公子蛮不久后便去世了。这也是夏姬“妖淫”名声的开端。

原来,这位公子蛮在郑国朝堂上还有这样的地位和主张。

“父亲,”礼知心问道,“那您呢?您倾向于哪一边?”

礼渊摇了摇头:“为父身为太卜,掌管卜筮祭祀,本不该过多参与朝堂纷争。但为父心里清楚,无论亲近晋国还是楚国,都不是长久之计。真正能保郑国平安的,是我们自己的强大。可惜……”他再次叹了口气,“可惜郑国地小力薄,难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也需要留意。就是今日行及笄礼的公主,夏姬。”

提到夏姬,礼渊的神色更加凝重:“公主天生丽质,国色天香,这是好事,也是祸事。如今她及笄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各国的公子、大夫,恐怕很快就会上门提亲。这其中,不乏别有用心之人。你今日帮了她,她或许会对你另眼相看,但你要记住,与公主走得太近,尤其是在如今这复杂的局势下,未必是福。你……好自为之吧。”

父亲的话语重心长,包含着对时局的忧虑,也包含着对儿子的关心和提醒。

礼知心默默点头,将父亲的话记在心里。他知道,父亲说得对,夏姬这朵绝世之花,注定会引来无数狂蜂浪蝶,而这些狂蜂浪蝶背后,往往牵扯着复杂的政治势力和利益纠葛。与她产生交集,确实充满了风险。

但是,他能置身事外吗?

当他在及笄礼上看到那个紧张不安却又强作镇定的少女时,当他与她的目光相遇时,一种莫名的情愫就在他心中悄然滋生。他来自未来,知道她未来的命运,知道她将经历多少磨难和非议。难道,他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那既定的悲剧吗?

不,他做不到。

至少,他想尝试一下,以自己所拥有的知识和来自未来的视角,去帮助她,去守护她,让她的人生,或许能有一点点不同。

“父亲,孩儿明白您的意思了。”礼知心抬起头,眼神坚定,“孩儿会小心行事,不会给家族惹来麻烦的。”

看到儿子眼中的坚定,礼渊虽然有些担心,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接下来的几天,礼知心一边“养伤”,一边努力适应着这个时代的生活,同时也在父亲的允许下,开始翻阅太卜府中收藏的简册典籍,恶补春秋时期的知识,尤其是郑国的历史和现状。

他了解到,郑穆公名叫姬兰,是郑国的第九任国君,在位期间也算有所作为,但终究难以改变郑国作为小国的命运。公子蛮是穆公的庶子,在宗室中颇有声望,性格张扬,对夏姬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似乎格外“关心”。

而关于夏姬的母亲,史料记载不多,只知道她是郑穆公的夫人,身份尊贵,但似乎在宫中的地位并不稳固,这也使得夏姬虽然是公主,却也面临着一些无形的压力。

这一日,礼知心正在书房中研读一本关于卜筮的简册,小桃匆匆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神秘。

“公子,公子!”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礼知心放下简册。

“您知道吗?”小桃凑近,压低声音道,“宫里传来消息,公子蛮殿下……向国君提亲了!他想娶公主为妻!”

“什么?!”礼知心猛地站了起来,心中大惊。

公子蛮要娶夏姬?!

这……这和他记忆中的历史似乎有些不同!史书记载,夏姬是未出嫁时与公子蛮私通,公子蛮死后,才嫁给了陈国的夏御叔。难道,历史因为自己的到来,已经开始发生改变了吗?

不,或许不是。也有可能是公子蛮原本就有娶夏姬的想法,只是因为他们是兄妹(虽然是庶兄),这种违背伦理的行为在当时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才会以“私通”的形式出现,最终导致公子蛮的早逝。

“这件事……国君怎么说?”礼知心急切地问道。

“还能怎么说?”小桃撇了撇嘴,“这种事,国君怎么可能同意?据说国君大发雷霆,把公子蛮殿下训斥了一顿,还让他闭门思过呢。不过,宫里的人都在传,说公子蛮殿下对公主是真心的,为了公主,什么都敢做。”

礼知心皱紧了眉头。公子蛮的行为,在他看来,更多的可能是被夏姬的美貌所吸引,加上王室内部的权力斗争,让他有了这样的念头。但无论如何,这种违背伦理的结合,在当时的社会是绝对无法被接受的。

这背后,恐怕还隐藏着更深的政治博弈。公子蛮主张亲近楚国,如果他能娶到夏姬,是否意味着他想通过控制公主,来达到某种政治目的?

郑国的宫廷,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波谲云诡。

而夏姬,这个刚刚及笄的少女,就已经被卷入了这场复杂的漩涡之中。

“公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小桃见礼知心沉默不语,神情严肃,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礼知心摇了摇头,努力平复心情,“我只是在想,公主她……太不容易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太卜府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夏姬,你注定不凡的一生,既然我礼知心来了,就不会让你独自面对这一切风雨。

公子蛮的风波,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挑战和危机等待着她,也等待着自己。

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不仅是知识上的,更是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的能力。他要利用自己的优势,在这春秋乱世中,为夏姬,也为自己,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而第一步,就是要想办法,再次见到夏姬,了解她的想法,给她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和提醒。

只是,该如何做呢?一个尚未出阁的公主,岂是他一个外男说见就能见的?

礼知心陷入了沉思,脑海中开始飞速地盘算起来。郑国的风云,已经开始涌动,而他和夏姬的故事,也即将进入下一个更加复杂和惊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