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最后的力气撑着,站直了。
她那双死寂的眼睛,看向人群中的乔仁义。
乔仁义也正看着她,他的脸上混着泥土、血和泪,像一块被犁铧豁开的土地。
他们的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之上相遇,只有一瞬。
那一瞬里,没有言语,没有承诺,只有一种共同坠入深渊的确认。
春娘被士兵架着,带到了马汉三的马前。
马汉三低头看着她,像是在审视一件战利品。
他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捏住了春娘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月光下,她脸上的巴掌印和泪痕清晰可见,但那双眼睛里,却不见丝毫乞求。
那是一种被碾碎之后,剩下的坚硬的石头内核。
“是个好底子。”马汉三说,像是在评价一匹牲口。
他松开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在了乔知天的脸上。
“老东西,你叫什么?”
乔知天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毕露。他活了六十年,在这青龙镇,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但他没有发作。
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不讲道理的血腥气,是杀人杀出来的。
“乔知天。”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乔知天?”马汉三玩味地重复了一遍,“我不管你是什么天,从今天起,这镇子,得听我的。”
他一拉缰绳,调转马头。
“这个女人,我带走了。你们,”他用马鞭点了点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我滚回去睡觉。”
马队卷起一阵风,带着春娘,消失在镇子的另一头。
他们来得突然,走得也快,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
只留下被马蹄搅乱的尘土,和一群失了魂的青龙镇乡民。
温思成的脸色,比黑水塘的水还要难看。
他想借乔家的手除掉一个棋子,顺便羞辱乔家,却没想到引来了一头真正的狼。
这头狼,把他的算盘,连同桌子一起掀了。
乔仁义被人扶了起来。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呆呆地望着马队消失的方向。
他心里某个地方,塌了。
人群慢慢散去,带着比来时更沉重的不安。
最后,只剩下乔知天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镇子中央。
秋夜的风,吹得他那身单薄的蓝布长衫猎猎作响。
他看着自己脚下这片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土地,第一次感觉到,这地,已经不是他的了。
脚下的根,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斩断了。
他缓缓地弯下腰,捡起了那根被族老扔在地上的,绑过春娘的麻绳。
绳子上,还残留着一个女人的体温和绝望。
他攥紧了绳子,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天。
天上,没有神明,也没有祖宗。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要把人吞噬掉的黑暗。
第六章 祖祠残灯
日子还得往下过,只是青龙镇的天,变了。
马汉三和他那队兵,就在镇西头的旧庙里驻扎下来。
那座泥塑的山神爷,被人一脚踹成了几块,扔在角落里,落满了灰。
士兵们牵来的马,就在神殿里吃草料,拉屎撒尿。
一股腥臊的气味,从此成了青龙镇西头挥之不去的味道。
镇上的人,走路都贴着墙根,说话声音也小了三分,生怕惹了那群活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