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灰扑扑的建筑群。
高大的围墙阻隔了内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棉絮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它是那么令人喉咙发痒的气味。
女工宿舍在一栋旧楼的顶层,狭长的走廊昏暗,两侧挤满了房门。
我找到小雨信上写的307。
我推开虚掩的门,一股潮湿混杂着汗水和廉价肥皂的味道扑面而来。
通间里密密麻麻摆了八张上下铺,拥挤得几乎转不开身。
小雨的铺位在靠窗的上铺,那是整个房间唯一能晒到一点夕阳余晖的地方。
她正坐在床沿缝一件衬衫的扣子,低着头,脖颈弯成一个疲惫的弧度。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是我。
她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彩,像阴霾里突然撕开的一道口子。
“晓晓!”
她几乎是跳下床的,拉住我的手。
我们就在那狭窄的、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像小时候一样拥抱。
但触手所及,她的肩膀比记忆中更单薄了。
那晚,我用省下的生活费。
我硬拉着她去了厂区外那家最热闹的“好味”小炒店。
店里人声鼎沸,锅铲碰撞,油烟蒸腾,是这小片工业区最具烟火气的地方。
我们点了一份辣椒炒肉,一份西红柿鸡蛋。
小雨看着那盘油光锃亮的炒肉。
她眼睛亮了一下,但是筷子还是下意识地先伸向了鸡蛋。
“厂里……怎么样?”我给她夹了一大块肉,问道。
她扒拉着碗里的饭,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就是那样。早上七点半进车间,晚上九点半出来,中间吃饭休息一个小时。天天踩着缝纫机,做不完的袖子、衣领。组长嗓门很大,总嫌我们慢。”
她说得轻描淡写。
可是,我能看到她眼底深藏的倦色,和她手指上新增,被针扎出的小红点。
“工资呢?”
“第一个月,扣掉住宿和伙食,到手八百。”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寄了五百回家。”
“我妈说了,家宝上初中了,要买一些参考书,还要报个什么辅导班。”
八百。
我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
还不够我爸妈给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而她,在轰鸣的机器前每天劳作十三个小时,只能留下三百块。
“晓晓,还是你好。”
她抬起头,看着我身上干净的校服,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
“能读书,真好啊。你一定要考上大学,替我看看大学是什么样子。”
我的喉咙发紧,点了点头,心里却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我看着她在这泥潭里挣扎,却连一根像样的稻草都无法递给她。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陈浩出现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另一个月假。
我去厂里找小雨。
她拉着我,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羞涩与兴奋的光彩,说:“晓晓,我带你去见个人。”
在厂区门口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陈浩靠在一辆半新的摩托车旁。
他穿着当时县城里最流行的皮夹克,头发梳得整齐,长得算不上多英俊,但眉眼间有一股小镇青年特有的精明。
他看到我们,笑着迎上来,很自然地接过了小雨手里那个略显土气的布包。
“这就是你常提起的林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