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转身走进旁边黑漆漆的走廊,顺着唯一的方向往前走。

空气里带着一股子陈旧的味儿。

走到走廊尽头,一个门上写着“场办”。

他走到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个低沉的男声,“进来。”

他这才推门走进去。

办公室简陋,屋子不大,靠墙立着个掉漆的旧文件柜,柜顶落着一层灰。

一张老旧的办公桌摆在屋子中间,桌面坑坑洼洼的。

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主席画像和几张泛黄的奖状、会议通知。

空气里混合着烟草味和陈旧纸张的味道。

“小撒啊,”钱主任亲自给撒大斌倒了杯滚烫的热水,搁在掉漆的桌面上。

语气比之前在众人面前明显和蔼亲近了许多,“这次的事儿,你干得非常好!不光救了宋科长,也给咱们林场争了光,避免了一场谁都担不起的大事故。”

他接着说:

“说实话,要不是你当时拦着,当机立断想出用森铁的法子,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钱主任说着,像是松了口气。

他端起自己的搪瓷缸子,呷了口水,接着说道:

“半夜,森铁就派来一辆调度车,把宋科长拉到山下去了。人已经平安送到,医院那边也来电话说,抢救及时,宋科长已经脱离危险了。”

撒大斌嘴上谦虚了几句。

心里却明白,主任特意把他叫过来,肯定不光是为了口头表扬。

他端起搪瓷缸子,吹了吹热气,静静地等着下文。

钱主任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眼神里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他心里门儿清,撒大斌这次救人,不单单是立了功。

更重要的是,搭上了宋科长这条线。

这往后……可就不一样了。

果然,钱主任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种带着斟酌的笑容:

“小撒啊,我看你的归楞工工作确实艰苦。有没有想过……嗯……换个稍微轻松点的工作岗位?”

撒大斌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

他放下杯子,点了点头,没说话,等着钱主任把话说完。

“你看啊,”钱主任伸出手指头比划着,“比如说,去运输队那边,跟着老刘他们跑跑车,虽然也挺辛苦,但总比天天扛大木头强点儿吧?再或者,维修班那边也一直缺人手,你要是愿意学门手艺……”

他顿了顿,“实在不行,去后勤管个仓库啥的,也清闲。”他试探性地问道。

这几个岗位,都是他这个林场主任职权范围内,能给出的最好安排了。

撒大斌沉吟了片刻,抬起头,目光显得很诚恳地看向钱主任:

“主任,首先真的谢谢您的关心和好意。不过……我想去的地方,不是运输队,也不是维修班或者后勤。”

“哦?”钱主任明显有些意外,“那你小子想去哪儿?”

撒大斌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打算:

“主任,我想去森调队。”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窗外那白茫茫一片、望不到边的林海雪原。

他知道,只有跟着森调队那些常年钻山的“活地图”,才能最快地摸清这片大山的脉络。

上辈子浑浑噩噩,后来流落南方,吃的苦头多了,才渐渐明白靠山吃山的道理,也零散听过不少关于这片老林子里奇珍异宝的传说,只是那时早已错过。

如今重来一回,脑子里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似乎也清晰了些,隐约记得哪片山坳好像有值钱的玩意儿,但这记忆不牢靠,必须亲自去趟趟道,把这大山变成自家的宝库。

不管是犄角旮旯里的好药材,还是肥得流油的活物,那才是他撒大斌在80年代翻身立命的真正本钱!光靠在林场附近打转转,刨那点死工资,是发不了财的。

钱主任听到“森调队”三个字,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呷了口水,才慢慢说道:

“森调队?小撒啊,这恐怕有点难办啊。森调队那可是正经的干部编制,里头的人员,都是由上头的林业局直接任命和管理的,而且必须是高中以上学历,我这个林场主任,可没那么大权力往里头安排人啊。”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里有话地补充道:

“当然了,这件事儿吧,要是宋科长肯替你出面跟局里说句话,那肯定就没问题了。对他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这暗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想去好单位?那就得动用你刚救下的那条人脉。

撒大斌哪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连忙摆了摆手,赶紧解释:

“主任,您误会了,我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去当那个干部,我自个儿啥条件我心里清楚,不够格。”

“我就是想……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在森调队先当个……嗯……临时工?”他语气带着恳切,“跟着队伍屁股后头跑跑山,打打下手就行,不占编制。”

这下轮到钱主任更懵了,眉头皱得更紧:

“当临时工?去森调队当临时工?”

“你小子没搞错吧?森调队那活儿也很辛苦啊……”钱主任说到一半顿住了。

他本想说“就你这林场人人知道的傻憨劲儿”,但想到撒大斌昨天的表现,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换了个说法:

“你确定能吃得了那个苦?”

撒大斌笑了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主任,咱也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熟悉山里的道道,不怕吃苦。”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自嘲又像是大实话:

“而且,说实在的,这年头,基层干部的工资也就那样,比咱工人也高不了多少,我也不图那个。我就是觉得吧,跟着森调队的人,能有机会多在咱这大山里头转悠转悠,熟悉熟悉山里的情况。”

他心里没说出来的话是:森调队那帮人,才是对这嘎达的山林最门儿清的!哪里有值钱的棒槌,哪里有成片的猴头菇、木耳,哪里野猪、狍子扎堆,甚至哪里可能有更值钱、更隐秘的“好东西”,他们手里的信息,比那些最有经验的老猎人知道得都全面、都准!这对他的80年赚钱计划,太重要了!

钱主任盯着撒大斌看了半晌,似乎从这年轻人看似憨厚、实则透着精明的眼神里读懂了一些什么。

这小子,心思怕是比自己想的要深得多,也看得远得多。

他沉吟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考虑到撒大斌刚立下大功,又确实跟宋科长结下了过命的交情,现在这当口,卖他个人情,让他去森调队当个临时工,好像也没啥损失。

最终,钱主任点了点头,算是松了口:

“行吧。”

他看着撒大斌说:

“既然你小子铁了心要去,而且也就是当个临时工,那我就破例一次,帮你跟森调队那边打个招呼。不过丑话我可得说在前头,临时工没啥正经待遇,干的活儿肯定累,你自己可想清楚了,别干两天又哭爹喊娘的。”

撒大斌闻言大喜过望,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对着钱主任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主任!太感谢您给这个机会了!我保证好好干,绝不给您丢人!”

钱主任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行了行了,你也别高兴太早,吃不了苦早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