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溜达着去找调度队长。
调度队的办公室也在场部,毗邻职工宿舍。
推开门,这办公室更小更旧,扑面而来一股子陈年老纸和旱烟叶子混杂的味儿,呛得人鼻子有点痒。
队长正坐在桌子后面看报纸,是个五十岁左右、身材干瘦的老头,姓章,名相山。常年在山里风吹日晒,皮肤被晒得黝黑,一双眼睛不大却显得格外锐利,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把式。
撒大斌摸出从主任那里“顺”来的阿诗玛烟,走上前,递给章相山一根,又把整盒烟扔在他桌上,笑着说:“队长,主任给了我盒烟,我不抽,您拿去抽。”
队长接过烟,看了看,又看了看撒大斌,笑着说:“主任已经跟我说了,你小子可以啊,宋科长那事儿干得漂亮!”
他接着说:“主任已经跟你打过招呼了,让你明天跟着森调队的队伍上山熟悉情况。不过马上就腊月二十九,离林场放假没几天了,算起来也干不了几天活。林场要一直到正月初十才正式上班。”
“下午还要去山上划分新的砍伐林班。”他指了指墙壁上的书架,对撒大斌说:“下午你也没啥事儿,你就留在办公室看看资料吧,把咱这片林场的地理环境、林班分布啥的熟悉熟悉,也算你半天工。”
说完,队长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撒大斌一人。
他搓了搓手,迫不及待地走到书架前,开始翻看起来。
森调队办公室里的这些资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宝贝!
他要把这里的地图、记录、报告……全都记在脑子里。
一张张泛黄的纸页,在他眼里简直是无价之宝。上头的每一条等高线,每一个标注的林班,都像是藏宝图上的标记,指向那些深藏在林海雪原里的财富。
这将是他未来几年在大山里“掘金”的指路明灯!
午后的阳光透过调度室陈旧的玻璃窗,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窗台上,一个掉漆的搪瓷缸子压着一份《黑省日报》,头版标题用醒目的黑体字写着:《全省林业工作会议强调保护珍贵树种》。
撒大斌坐在吱呀作响的红松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封面泛黄、纸张边缘卷起的《双峰林场资源调查简报》,看得十分投入。
这些内部资料,在过去他这样的普通工人根本接触不到,但现在,却成了他了解这片林海雪原的宝贵途径。
他一边仔细翻阅着林班图和资源记录,一边在脑海中勾勒着双峰林场的立体地图。
双峰林场,位于张广才岭的余脉深处,是海浪河林业局下属的一个老林场。
这里最为醒目的地标,便是黑省境内海拔最高的山峰——秃顶子山。
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原始森林,林相复杂,人迹罕至。因为山高且异常寒冷,峰顶几乎常年光秃秃的,只有那些低矮遒劲、如同虬龙般的爬松,凭借着最顽强的生命力才能在那里扎根。
林场的地理位置也颇为特殊。
往南边去,翻过几道山梁,就是小有名气的八一滑雪场,那是部队早年建立的冬季训练基地。西面则与宁胺县的小北湖林场接壤。而北面,则紧挨着吉省地界的羊草山林场,两省的林区在这里犬牙交错,界限并不十分明晰。
撒大斌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手指划过一个个林班编号。
他着重在几个靠近林场居民点的区域停顿了一下,随即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地方离人烟太近,虽然也有茂密的林子,但常年都有人活动——冬天伐木,夏天采山货,一年四季都有打猎的。人一多,那些警惕性高、价值大的猎物自然就少了,顶多剩下些随处可见的兔子,或者反应慢半拍的傻狍子之类的小家伙。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几个偏僻的角落点了点,默默记下了几个关键的坐标:一个标注着等高线极其密集的区域,当地人称之为“野猪林”;一个在地图上用特殊符号标示、标注着几种药材名称的山谷,叫“棒槌沟”;还有一处靠近悬崖、地图上画着一条细细鹿道的地方,名字透着凶险——“鬼见愁”。
他的目标,是更深处的原始森林,是秃顶子山那片未被完全开发的处女地。
只有那里,才可能有成群的野猪,肥硕的熊瞎子,甚至更稀罕、更值钱的猎物。
凭借着脑子里那些超前的知识和那把复合弩,他有信心在那里获得远超常人的收获。
而且,深入大山,远离人群,也能更好地掩人耳目,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墙上的老式挂钟“铛——铛——铛——铛——铛”不紧不慢地敲了五下,时针稳稳地指向了下午五点。
“下班喽——!”外面走廊传来老书记拉长音的喊声,紧接着是桌椅挪动的声音。
撒大斌合上手中的资料,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他走出调度室,跟隔壁办公室探出头来的工会主席、正在锁抽屉的材料员、以及抱着算盘准备回家的会计都笑着打了声招呼,这才迈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雪后的林场小路被往来行人踩得坚实,踩上去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想到家里烧得暖烘烘的热乎火炕,和那个正等着他的媳妇,他的脚步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推开有些结冰、需要用点力气的院门时,黄昏特有的炊烟正从低矮屋顶的铁皮烟囱里滚滚冒出。风把烟火气裹着的熊肉炖榛蘑的浓郁香味吹到他面前,引得他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他使劲跺掉棉胶鞋上沾着的雪坨子,抬眼透过结着冰花的窗户,模模糊糊看见了赵红梅忙碌的身影——她正踮着脚尖,伸手去够房梁下悬挂着的柳条篮子,似乎在取里面的干蘑菇,脑后的辫梢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轻轻扫过她系着的蓝色碎花布围裙。
还没进屋,一股子暖烘烘、湿乎乎的热气就从门缝里钻出来,瞬间裹住了他被冻得发僵的脸。
“回来了?”听到门响,赵红梅回过头,手里拿着几朵干瘪的榛蘑,脸上带着忙碌而温暖的笑意,“快洗手,马上开饭。”
“嗯呐。”撒大斌应了一声,脱下鞋,走到墙角的水缸边,舀起一瓢带着冰碴的水开始洗手。
赵红梅麻利地将榛蘑扔进锅里,随即拿起炉钩子捅了捅灶眼,烧得正旺的火苗“噼啪”一声,溅出几点火星,落在撒大斌脚边。
她嗔怪地瞥了他一眼:“一下午跑哪儿野去了?饭点儿才回来。”
撒大斌没在意她的小抱怨,蹲下身,拿起旁边劈好的松木柈子,帮她往灶膛里添柴。
松明子一着,火苗蹭地一下就窜起来,立刻噼啪作响,流淌出琥珀色的树脂,散发出特有的松香。
他一边添柴一边说:“在调度队看地图呢。主任跟队长说了,明天开始我就调去森调队帮忙。”
“啥?”赵红梅猛地扭过头,手里的锅铲在滚烫的铁锅上刮出“刺啦”一声尖响,她瞪大了眼睛,“去森调队?那不得天天钻老林子?多危险呐!”
“没事儿,我心里有数。”撒大斌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站起身,擦干手,“总比在楞场傻乎乎扛木头强,那边能学到真东西,也能有时间搞副业,嘿嘿。”
“那倒是……”赵红梅嘟囔了一句,把一大盆熊肉炖榛蘑和白菜炒榛蘑放到炕桌,又盛了两碗冒着热气的大碴子饭,“赶紧吃吧。”
两人刚在炕桌边坐下,拿起筷子还没吃几口,院门就被人“砰砰砰”地大力敲响了,力道之大,震得窗户纸都嗡嗡作响。
“谁啊?这大下晚的,投胎呢这是!”
赵红梅最烦吃饭时被人打扰,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不情愿地起身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