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箱乃我生前常用之物，承载我半生心血，些许执念依附其上，倒也不足为奇。”裴月生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至于为何在此，为何被你唤醒……裴某亦不知晓。或许，是缘分使然？”
他的目光，或者说，他那无形无质却能被顾青清晰感知到的“注意力”，落在了顾青身上：“小友亦是习曲之人？方才听你呼吸吐纳，似有根基。”
“我……我是学院昆曲专业的学生。”顾青老实回答，依然无法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哦？”裴月生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兴趣，“适才听你同伴言，不日将有考核，亦是《牡丹亭》？”
提到考核，顾青的心情又沉重下来。“是，《惊梦》片段。我……我总是唱不好，老师说我没有杜丽娘的‘情致’，只有空架子。”在她最无助的时刻，竟然遇到了昆曲界的祖师爷级精魂，这简直是……荒谬又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契机。
戏箱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情致？呵呵，那些只会照本宣科的庸才，也配谈‘情致’？”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傲然，随即转向顾青，变得温和了些，“小友若是不弃，裴某或可指点一二。”
顾青愣住了。裴月生……要指点她？这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可脑海中那清晰无比的声音，以及刚才那绝世的吟唱，都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为……为什么帮我？”
“为何？”裴月生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抹复杂的情绪，似怀念，似怅惘，“或许是……不忍见明珠蒙尘，不忍听雅乐失传吧。更何况，你既唤醒了我，便是与我有缘。如何，小友可愿随裴某，学一学这真正的‘水磨腔’？”
真正的……水磨腔？顾青的心猛地一跳。那是无数昆曲人梦寐以求的境界。诱惑太大了，大得让她暂时压下了对这诡异情形的恐惧。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那漆黑的戏箱，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我愿意。请裴先生教我。”
接下来的几天，顾青的生活被彻底颠覆。
白天，她照常上课、练功、去咖啡馆打工，但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被裴月生的“特训”填满。幸好临近考核，大家各自忙碌，没人过多关注她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土包子”多了个对着空气比划、偶尔还低声念念有词的怪癖。
裴月生的教学严苛得近乎变态。
“不对！气息沉下去，不是让你憋着！丹田，用意念引至丹田！”
“这个字，咬得太死！要圆，要润，如珠走玉盘，懂吗？”
“眼神！杜丽娘是怀春少女，不是木头人！你那眼神空的，能跑马了！”
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传奇名伶，而是一个吹毛求疵、毒舌无比的严师。顾青常常被他训得面红耳赤，满头大汗。但他每一次指点，都精准地切中她一直无法突破的瓶颈。
他不再仅仅讲解技巧，而是为她剖析杜丽娘的内心世界。
“你以为杜丽娘游园，只是看花看景？”夜深人静时，裴月生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娓娓道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她是被禁锢在绣楼里的鸟，陡然见了这无边春色，心中是惊，是喜，是自伤，是迷茫。‘姹紫嫣红’与她何干？‘断井颓垣’才是她心境的映射！你要唱出的，不是景，是情，是她那无处安放的、对自由与爱情的朦胧渴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