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让她放弃模仿现代那些成名演员的唱法。
“忘掉你听过的那些！他们唱的是杜丽娘的壳，我要你唱出她的魂！来，跟着我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他亲自示范，每一个字都仿佛被水细细磨过，缠绵悱恻，情意百转，直透心底。
顾青跟着念，一遍，两遍，十遍……直到喉咙发干，舌尖发麻。奇妙的是，在裴月生这种近乎“灵魂传导”式的教导下，她感觉自己对《牡丹亭》的理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深化着。那些原本只是停留在纸面上的词句，渐渐有了温度，有了血肉。
考核的日子到了。
小排练厅里坐满了人，除了主课王老师，还有几位系里的其他老师，以及不少前来观摩的同学。顾青穿着学校统一租赁的、略显宽大的戏服，站在场地中央，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还有毫不掩饰等着看笑话的。
王老师扶了扶眼镜，没什么表情：“顾青，开始吧，《惊梦》选段。”
音乐响起。
顾青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不是紧张，而是在调动裴月生这几日强行灌输给她的所有感觉。再睁眼时，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平日那个有些怯懦、总是低着头的贫困生，而是带着一丝慵懒、一丝好奇、一丝莫名哀愁的杜丽娘。
她莲步轻移，水袖微拂，开口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只一句，排练厅里细微的嘈杂声瞬间消失了。
那嗓音，清亮而不失柔润，咬字清晰如颗粒，行腔婉转似流水。更让人心惊的是她眉宇间那抹情致，那欲说还休的少女怀春，那对春色惊叹又自怜的微妙神态，竟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她唱着，舞着，完全沉浸在了杜丽娘的世界里。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每一次叹息，都仿佛被注入了灵魂。那不是顾青在唱，那是杜丽娘借由她的口，她的身，在诉说自己的心事。
台下，王老师原本漫不经心的坐姿早已改变，他身体微微前倾，眼镜后的眼睛越瞪越大，满是难以置信。几个原本等着看顾青出丑的同学，张着嘴，表情僵在脸上。那个短发女生碰了碰旁边的大波浪，低声道：“她……她吃药了？怎么像换了个人？”
一曲终了，余音仿佛还在梁间缠绕。
顾青收势，微微喘息，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她看向台下，一片寂静。然后，王老师率先站了起来，用力地鼓起了掌。紧接着，零星的掌声汇成了热烈的洪流。
王老师走到她面前，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有惊喜，有探究，最终化作一句重重的赞叹：“好！好一个‘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顾青，你这次……真是脱胎换骨了！”
脱胎换骨。顾青知道，这背后是那个破旧戏箱里的精魂。
当晚，她回到宿舍，室友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带着惊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她无心理会，等到夜深人静，才迫不及待地靠近那戏箱。
“裴先生，我……我今天……”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戏箱里沉默了片刻，传来裴月生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隐含欣慰的声音：“尚可。总算没堕了裴某的名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