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竹马故意把酒泼在我裙子上。

俯身时热气呵红我耳尖:「抱歉,手滑。」

我踹他凳子:「那你扯我辫子也是手滑?」

他笑出小虎牙:「那是青梅该做的。」

直到高考恢复通知下来那晚。

他把我堵在煮酒的灶房:「考同一所大学?」

「不要。」我踮脚咬他喉结,「要私奔。」

酒香里,他掐着我腰轻笑:「七十年代,思想挺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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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四年夏,清河县城。

日头毒得很,白晃晃地炙烤着大地。蝉鸣一声赶着一声,嘶哑地伏在院墙外那几棵老槐树上,拼了命地叫,像是要把积攒了一整个夏天的力气都用尽。空气像是凝固了的、半透明的粘稠糖浆,闷沉沉地裹着这座小县城,让人浑身不得劲,动一下,脖颈、后背就是一层的粘汗。

苏渔猫在自家院角的凉棚底下,身下是张被岁月磨得油光水滑的竹躺椅,吱呀作响。她手里捧着本卷了边、毛了边的《赤脚医生手册》,心思却早不知飞去了哪个犄角旮旯。书页上的字迹被潮热的暑气蒸得有些模糊,她盯着一个“中草药配伍”发了半天呆,直到一滴汗顺着额角滑下来,痒酥酥的,“啪嗒”落在书页上,迅速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脖子上的汗,黏腻腻的感觉挥之不去。这鬼天气,连风都是热的。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同样燥热、却略微流动起来的风。

赵青舟端着个粗陶的小酒壶走了进来。他穿着件洗得发旧的白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晒成均匀小麦色、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像是刚从外面滚了一圈回来,额发有些汗湿地贴在饱满的额角,但眼神清亮,嘴角惯常地带着点那种苏渔看来“很欠揍”的、漫不经心的笑意。

“哟,苏小渔同志,这么用功?是要立志当咱们清河县的第一位女神医?”他嗓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又因天热,掺了点懒洋洋的沙哑,像沙子磨过耳膜。

苏渔眼皮都没抬,只把手里那本《手册》翻得哗啦哗啦响,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算是回应。她才不想搭理他,这人一来,准没好事。

赵青舟也不在意,自顾自走到凉棚下的矮桌边,把酒壶轻轻放下。那壶里泡的是去年秋天,他们俩偷偷溜到后山,费老鼻子劲摘下来的青梅,颗颗青翠硬实。用的是苏渔家自酿的、度数不高的米酒,加了攒了好久的冰糖,封坛埋在地下小半年,这时候启出来喝,酸甜沁凉,最是消暑。他拎起壶晃了晃,琥珀色的酒液撞着粗糙的壶壁,发出清凌凌、诱人的声响。

他拿过两个洗干净的小陶杯,不是那种讲究的酒杯,就是家里寻常喝水的粗陶杯。他慢条斯理地满上一杯,推到苏渔那边。自己却不急着喝,只侧身靠在桌沿,目光像是有实质,落在苏渔因闷热而微微泛红、像染了胭脂的脸颊上,又滑到她因专注(或者说假装专注)而轻蹙的眉尖。

“天热得邪性,喝点,解解暑气。”他说,语气听起来倒是挺正经。

苏渔被那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仿佛那视线比日头还毒,能穿透纸张。她终于放下书,伸手去端那杯子。指尖刚触到微凉湿润的陶制杯壁,忽然,赵青舟拿着酒壶的手不知怎地一歪,动作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剩下那小半壶微温的青梅酒,带着几颗泡得鼓胀的青梅,不偏不倚,“哗啦”一下,全泼在了苏渔浅蓝色的棉布裙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