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淌着,像清河县城外那条终年浑浊、却默默滋养着两岸土地的小河,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隐秘的漩涡和暗流,以及那份在贫瘠岁月里,悄然滋长的、甜涩交织的情愫。

秋深时,天高云淡,学校组织去城郊的红星农场劳动,主要内容是——掰玉米。

田野一望无际,玉米秆子长得比人还高,密密麻麻,像一片青纱帐。叶子边缘带着细小却锋利的锯齿,不小心划在胳膊上,立刻就是一道醒目的红痕,火辣辣地疼。苏渔戴着顶发黄的旧草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埋头在田垄间,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咔嚓”掰扯声和同学们偶尔的谈笑声、抱怨声。

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涩得她睁不开眼。她正用手背去揉,忽然,身旁的玉米秆子一阵窸窣晃动,赵青舟像条灵活的鱼一样钻了过来,额上也是亮晶晶的汗,身上沾了些许玉米须和叶子。

他二话不说,抓住她的手,把自己手上那副半旧、却洗得干净的劳保手套,有些强硬地塞进她手里。手套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和潮热的汗意。

“戴着。”他言简意赅,眼神却不容拒绝,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笨拙的关切。

苏渔手里还捏着个刚掰下来的、沉甸甸的金黄玉米,愣愣地看着手心那副灰色的手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用力后的指痕。

“我不要,你自己戴……”她话没说完,赵青舟已经迅速转身,灵活地像阵风,再次钻进了旁边茂密的玉米丛里,只留下还在晃动的、发出沙沙声响的叶子和一句飘过来的、带着点不耐烦、却又莫名让人心安的话:

“啰嗦什么?细皮嫩肉的,划破了晚上回去又该偷偷哭鼻子,我可没地方给你找糖哄。”

“谁……谁哭鼻子了!谁要你哄了!”苏渔冲着那晃动的玉米叶子方向,提高了声音反驳,脸颊却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嘴角也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小小的、甜蜜的弧度。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戴上了那副过于宽大的手套,指尖在他握过、还残留着体温的地方,悄悄蜷缩了一下,仿佛能触摸到那份独有的粗糙和温暖。手套上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汗味,混着点阳光、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她低头,继续掰玉米,动作却不知为何轻快了不少,那沉甸甸的玉米棒子,似乎也没那么压手了。心里那片被玉米叶子遮挡的、有些沉闷的天空,好像忽然透进了一缕明亮又暖洋洋的光。

冬日里,难得下了一场像样的大雪,纷纷扬扬了一夜。清晨,苏渔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清冽干净的寒气扑面而来。她惊讶地发现,院里的积雪被人细心地在门口到院外的小路上扫出了一条窄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只留下薄薄一层晶莹的雪末,刚好印上一个清晰的脚印。通道的尽头,靠近院墙根的地方,并排堆着两个歪歪扭扭、憨态可掬的雪人,一个大,一个小,紧密地挨着,像是在说悄悄话。大雪人胸前,插着半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红砖头,算是围巾,给小雪人脖子上,则绕了一条苏渔之前丢了的、旧旧的红色毛线头巾。

她看着那条干净得近乎体贴的小路,和那两个傻乎乎却又透着无比用心的雪人,站在原地,看了好久。冷风吹在脸上,刀割似的,心里却像是揣了个暖炉,暖烘烘、热腾腾的,那股暖流一直涌到眼眶,微微发酸。她小心翼翼地踩上那条小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了谁柔软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