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土屋内的空气凝滞而沉重,带着泥土、草药和油布包裹散发的陈旧气味。陈斌递过来的深蓝色笔记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压在张诚掌心。油布包裹下,是二十年前的血雨腥风,是数学家林国栋毕生心血的凝结,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雅雅她娘…塞给我的时候,全身都是血…”陈斌的声音哽咽破碎,浑浊的泪水沿着刀刻般的皱纹滚落,“她说…‘斌哥,带雅雅走!走得越远越好!这笔记…能救命,也能要命…不到万不得已…别打开!’”

他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指向角落里的吴念(林雅)。那女孩依旧紧握着柴刀,身体因恐惧和戒备而微微发抖,清秀的脸庞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又惊惶,像一只受惊过度、随时会炸毛的小兽。

“这孩子…当时头撞在暗格的铁棱上,流了好多血…又亲眼看着爹娘…”陈斌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痛让他佝偻的身躯剧烈颤抖,“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爹娘…只记得雨声…血…还有…还有她妈妈最后推她进去时,嘴里一直念着的几个数字…1,1,2,3…还有那个眼神…绝望的、让她快跑的眼神…”

斐波那契!林国栋濒死刻下的血字!苏婉留给女儿最后的“密码”!

“这些年,我就带着她,改名换姓,躲在这深山老林里。用当年学的一点草药本事糊口。”陈斌抹了把泪,眼神里是二十年的疲惫和守护,“我不敢联系任何人,包括我儿子…我怕连累他们…这笔记…”他看向笔记本,“我一直藏着,不敢看,更不敢让人知道。我知道,那些人…从来没放弃过找它!”

张诚的心被深深撼动。眼前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用二十年的孤独和隐忍,守护着战友的遗孤和一份足以致命的遗产。这份忠诚和牺牲,沉重得让人窒息。

“陈老,您做得对。”张诚的声音低沉而郑重,“这笔记,是打开‘714’真相的钥匙,也可能是我们扳倒幕后黑手的唯一希望!”他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本揣进怀里最贴身的暗袋,感受着那硬壳封面传来的冰冷质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雷刚突然身体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闷哼一声,一手死死捂住肋下,鲜血已经洇透了外衣和临时包扎的布条,正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的泥地上!

“雷队!”张诚和陈斌同时惊呼。刚才绕行崖壁的剧烈运动,让雷刚本就严重的枪伤彻底崩裂了!

“没…没事…”雷刚咬着牙,想站直,却一个趔趄。

“快!扶他上炕!”陈斌反应极快,立刻指挥角落里的林雅,“小念!去把灶上熬着的伤药端来!还有我那个红布包里的针!”

林雅似乎被雷刚的鲜血刺激到了,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恐惧,仿佛那刺目的红色触动了记忆深处某个可怕的开关。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柴刀握得更紧,指节发白。

“小念!听话!”陈斌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也带着一丝安抚,“快去!这位叔叔是好人!是来帮我们的!”

林雅(吴念)惊恐地看了看雷刚汩汩流血的伤口,又看了看陈斌焦急而信任的眼神,内心的挣扎无比剧烈。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放下柴刀,转身冲进旁边的小灶间。很快,她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碗出来,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汤,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巧的红布针包。

陈斌迅速解开雷刚浸透血污的衣服,露出狰狞的伤口。他熟练地打开针包,里面是几枚磨得发亮的银针。“忍着点!”他对雷刚说了一句,银针迅速刺入伤口周围的几个穴位。神奇的是,涌出的鲜血竟真的缓慢了下来!接着,他接过林雅端来的药碗,用一块干净的布蘸着滚烫的药汤,小心地清洗伤口,然后敷上捣碎的草药,用干净的布条重新紧紧包扎。

整个过程中,林雅一直站在旁边,双手紧紧绞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陈斌的动作,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惧、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模仿?仿佛在拼命回忆着什么。

“暂时止住了,但必须尽快下山!伤口感染或者再崩开,神仙也难救!”陈斌处理完,已是满头大汗,神色凝重。

张诚的心沉到了谷底。雷刚重伤,行动能力几乎丧失。外面浓雾弥漫,杀机四伏。带着一个重伤员和一个精神受创、行动不便的林雅,如何突破封锁?更糟糕的是,对方很可能已经察觉他们绕过了垭口的眼线!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担忧,屋外,浓雾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树枝折断声!

“咔嚓!”

声音很近!就在屋后!

屋内的空气瞬间冻结!

张诚和陈斌的脸色同时剧变!雷刚挣扎着想坐起来摸枪,被张诚一把按住。林雅更是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又要去抓柴刀,被陈斌用眼神严厉制止。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屋外浓雾中,隐约传来极其轻微、却步步紧逼的、皮靴踩在湿泥地上的声音!不止一个方向!

被包围了!

张诚的心跳如擂鼓。他迅速拔出手枪,无声地移动到唯一的、狭小的木窗边,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挑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浓雾如鬼魅般流动,能见度极低。但就在距离土屋不到二十米的树丛边缘,几个穿着深色丛林迷彩、脸上涂抹着油彩、手持加装消音器自动武器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他们行动极其专业,呈扇形向土屋包抄过来,动作无声而致命!其中一人,正用战术手势指挥着同伴!

果然是专业的“清理”小队!他们是如何精准定位的?是绕垭口的痕迹被发现了?还是…这土屋本身就在对方的监控之下?

没有时间思考了!对方已经逼近到危险距离!

“准备战斗!”张诚压低声音,语速快如子弹,“陈老,带小念和雷刚躲到最里面的角落!用炕和桌子做掩体!雷刚,枪给我!你守住后门方向!”

他将自己的手枪塞给陈斌防身,一把抓过雷刚递过来的微冲,冰冷的金属质感传递着死亡的讯息。土屋唯一的门和这扇小窗是最大的威胁点!

“砰!”一声沉闷的枪响打破了死寂!

不是消音武器!而是来自更远的山林方向!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和一阵混乱的枪声!浓雾中包抄的武装分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阵脚,几个人影迅速调转枪口,朝着枪声来源的方向猛烈开火!消音器发出的“噗噗”声连成一片!

怎么回事?张诚一愣。有第三方?!

就在这短暂混乱的间隙,张诚的卫星终端突然震动!是李薇发来的最高级别加密信息!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却如同惊雷:

张队!紧急!模仿案物证反向追踪重大突破!目标锁定盘石峪区域!信号特征指向王建国加密内网终端!重复,指向王建国!‘X’极可能就在市局!你们的坐标可能已暴露!立刻转移!重复,立刻转移!

信息如同冰水浇头!王建国!果然是他!他不仅是阻挠者,就是幕后黑手“X”本人!他利用职权,通过内网终端监控甚至直接指挥了盘石峪的“清理”行动!李薇的反向追踪,在模仿者留下的粗糙线索中,抽丝剥茧,终于锁定了这头隐藏在警服下的恶狼!但也惊动了对方!他们的位置暴露了!

屋外的枪声更加激烈了!浓雾中,三方势力交织——包抄的武装分子、不知名的第三方袭击者、以及被困在土屋中的张诚等人!

“走!趁乱!从后窗走!”张诚当机立断!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一把将笔记本塞回怀里,冲到土炕边,不由分说地将几乎无法行走的雷刚背在背上!“陈老!带着小念!跟上我!快!”

陈斌反应极快,一把拉住还在惊恐发抖的林雅:“小念!走!跟紧爷爷!”

张诚一脚踹开后窗简陋的木栅栏,背着雷刚率先钻了出去。窗外是陡峭的山坡和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他刚落地,几发子弹就“噗噗”地打在刚才站立位置的土墙上!

武装分子发现了他们的突围!

“噗噗噗!”张诚手中的微冲喷吐出火舌,朝着浓雾中枪焰闪动的方向猛烈还击,暂时压制住对方!陈斌拉着林雅紧随其后跳了出来。

“往山下!去溪谷!那里雾更浓!”陈斌对地形极其熟悉,嘶哑地喊道。

四人(张诚背着雷刚)在浓雾和混乱的枪声中,跌跌撞撞地冲下陡坡,钻进一片更为茂密的灌木丛。子弹呼啸着擦过耳边,打在树干和岩石上,碎屑纷飞。

雷刚伏在张诚背上,因剧痛和失血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却依然死死咬着牙,用尽最后力气将备用弹匣塞进张诚口袋。林雅被陈斌死死拽着,在湿滑陡峭的山坡上连滚带爬,脸上沾满了泥泞和泪水,眼神空洞而恐惧,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压抑的呜咽。那刺鼻的血腥味、激烈的枪声、逃命的绝望…像一把把钥匙,正在她封闭的记忆迷宫中疯狂搅动!

张诚背着沉重的雷刚,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每一次落脚都像踩在刀尖上。浓雾中,追兵的脚步声、喊叫声、枪声混杂着第三方袭击者制造的混乱,如同附骨之蛆,紧紧咬在身后。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盘石峪的迷雾深山中,瞬间逆转!而那份染血的数学家遗产,正紧紧贴在张诚的胸口,带着冰冷的重量和灼热的希望,指引着通往最终真相的、布满荆棘与死亡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