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不再是砸,而是天河倒灌般泼向盘石峪的群山,瞬间将本就浓重的雾气砸成一片混沌的白幕。狂风裹挟着雨鞭,抽打在脸上生疼,脚下的泥地迅速化作粘稠的沼泽,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拔腿如同拖着千斤重担。
张诚背着已经完全昏迷、气息微弱的雷刚,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雷刚的鲜血混合着雨水,将张诚整个后背染得黏腻湿冷。每一次颠簸,都让张诚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这最后的战友在下一秒就停止呼吸。
陈斌死死拽着林雅(吴念)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她往前跑。林雅浑身湿透,单薄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头发糊在脸上,眼神空洞而惊恐。她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拉着,嘴里不断发出意义不明的、压抑的呜咽,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那刺鼻的血腥味、震耳欲聋的暴雨声、还有身后浓雾中隐约传来的、如同地狱恶鬼索命般的脚步声和零星枪声(第三方袭击者似乎还在牵制着追兵,但效果越来越弱),像无数把钥匙,疯狂地撞击着她记忆深处那扇锈死的大门!
“快!前面!那片乱石坡!下面有个废弃的炭窑!”陈斌在风雨中嘶吼,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他对这片山林了如指掌,这是他最后的庇护所。
张诚咬紧牙关,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他集中最后一丝意志,循着陈斌指的方向,几乎是滚爬着冲下陡峭湿滑的乱石坡。尖锐的石块划破了衣服和皮肤,但他浑然不觉。终于,在几块巨大岩石的掩蔽下,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陈斌先将林雅推进洞里,随即和张诚一起,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昏迷的雷刚也塞了进去。张诚最后一个钻入,顺手将一块巨大的、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湿滑的石板奋力拖拽过来,勉强堵住了大半洞口,只留下狭窄的缝隙透气透光。
洞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洞口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和震耳欲聋的雨声、风声。一股浓烈的、腐朽的木头和泥土的霉味扑面而来。空间极其狭窄,仅能容纳他们四人蜷缩。
“咳…咳咳…”雷刚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鲜血依旧在缓慢地洇出绷带。
“小念!小念!”陈斌焦急地摸索着,抓住了林雅冰冷颤抖的手。
林雅却猛地甩开了陈斌的手,整个人蜷缩在洞壁最深的角落,双臂死死抱着膝盖,头深深埋进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和抽泣。她的状态明显不对,比之前更加惊恐和失控。
“血…好多血…妈妈…妈妈推我…暗格…好黑…好冷…”她断断续续地、破碎地呓语着,声音充满了无边的恐惧,“数字…红的…墙上…地上…1…1…2…3…在动…在爬…”
张诚的心猛地揪紧!林雅在巨大的刺激下,被封锁的记忆碎片正在汹涌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她正在“看”到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的片段!
“雅雅!别怕!爷爷在!都过去了!过去了!”陈斌试图靠近安抚,声音带着哭腔。
“不要过来!”林雅猛地抬起头,黑暗中,她的眼睛因极度的恐惧而睁得极大,瞳孔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骇人的光芒,死死盯着张诚背上昏迷的雷刚,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血!他身上有血!和爸爸一样!和妈妈一样!坏人!都是坏人!”她尖叫起来,声音在狭小的炭窑内回荡,刺耳欲聋。
“小念!他是警察!是保护我们的!”陈斌急得几乎要吼出来。
“保护?”林雅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话,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扭曲的嘲讽和绝望,“他们也有…也有那个…那个徽记!袖口!金的…黑的…蛇…盘着剑!我看见了!在雨里!在血里!他们笑着…杀了我爸爸!妈妈让我躲起来…然后…然后…”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眼神涣散,仿佛又沉入了那血腥的梦魇。但刚才的话,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张诚脑海中的迷雾!
金的…黑的…蛇…盘着剑!袖口徽记!
这个描述!张诚瞬间想到了市局荣誉室里,一张尘封已久的集体照——那是二十多年前,王建国还只是刑侦支队骨干时,参与一次特殊部门联合行动的合影!照片上,王建国和其他几位特殊部门成员,袖口上佩戴的,正是这种极其罕见、象征着某种特殊权限和部门的徽章——一条狰狞的金环黑蛇,缠绕着一柄利剑!
王建国!真的是他!林雅亲眼看到了凶手袖口的徽记!而佩戴同样徽记的人,参与了当年的血案!
“雅雅,”张诚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放得极低极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看着我。看着我。我不是坏人。那个徽记,是坏人戴的。我们,是来抓那些坏人的。你妈妈让你躲起来,保护你,是希望你活下来,是为了有一天,能像现在这样,把那些坏人的样子说出来!你妈妈…她在最后,除了让你记住数字,还对你说了什么?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妈妈…”林雅涣散的目光似乎被张诚的声音拉回了一丝焦距,她茫然地看着张诚,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绝望的雨夜,“妈妈…好多血…她…她把我塞进暗格…好黑…她…她亲我的额头…好冰…她…她塞给我一个…一个硬硬的…小盒子…扁扁的…凉的…她说…‘雅雅…活下去…记住…钥匙…在…在…’”
她的声音再次模糊下去,痛苦地抱住了头。“在什么?在哪儿?我不记得了…头好痛…好多血…”
钥匙?小盒子?张诚立刻想到了陈斌交给他的那本深蓝色笔记!苏婉在最后时刻,不仅托付了笔记,还给了女儿一个“钥匙”?
就在这时,张诚怀里的卫星终端再次震动!是李薇的加密信息!信号极其微弱,断断续续:
张队!王建国…狗急跳墙!刚带人强闯技术中队!试图抢夺模仿案物证和所有分析数据!被我们…强行阻拦!他借口…泄密调查!形势危急!物证关键链已锁定他!但…他权势太大!恐…强行销毁!备份…已发…安全…
信息戛然而止!显然李薇那边的通讯也被强行干扰或切断了!
张诚的心瞬间沉入冰窟!王建国果然动手了!他不仅要在深山里杀人灭口,还要在市局强行抹掉所有指向他的证据!李薇他们危险了!
“陈老!”张诚猛地看向陈斌,眼神决绝,“雷刚撑不住了!小念的状态也…我们必须立刻下山!不能再等了!”
陈斌看着昏迷的雷刚和濒临崩溃的林雅,老泪纵横,用力点头:“我知道一条猎人采药的小路,直通盘石峪镇后山,能避开大路和眼线!但…路更难走!”
“再难也要走!”张诚斩钉截铁。他迅速检查了一下雷刚的脉搏和呼吸,极其微弱。他撕下自己相对干燥的内衬衣襟,紧紧勒住雷刚肋下的伤口上方,试图减缓失血。“陈老,您带路!我背雷刚!小念…”他看向蜷缩在角落、眼神依旧惊恐涣散的林雅,放缓语气,“小念,跟紧爷爷。坏人就在外面,但我们会保护你。想想你妈妈,想想她希望你活下去!为了她,跟紧我们,好吗?”
也许是“妈妈”这个词再次触动了她,也许是张诚沉稳的语气给了她一丝虚幻的安全感,林雅的身体不再抖得那么厉害,她茫然地看着张诚,又看看陈斌,终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没有时间犹豫了!洞外,暴雨似乎小了一些,但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却更加清晰了!第三方袭击者的枪声已经彻底消失,显然被解决了或者撤走了。对方正在拉网式搜索这片区域!
陈斌深吸一口气,猛地移开洞口的石板。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寒风瞬间灌入。他率先钻了出去,警惕地观察四周。张诚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雷刚再次背起,感觉脊椎都在呻吟。林雅则被陈斌紧紧拉住手腕,拖拽着跟在后面。
四人(或者说三人拖着一个垂死之人)再次冲入倾盆大雨之中。陈斌凭着对山林刻骨铭心的熟悉,带着他们钻入最茂密的灌木丛,沿着一条几乎被野草藤蔓完全覆盖、湿滑陡峭得令人绝望的羊肠小径,手脚并用地向下攀爬。
雨水冲刷着一切痕迹,也掩盖了他们的身影。但身后的追兵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似乎有追踪高手,呼喝声和犬吠声(对方竟然带了追踪犬!)如同附骨之蛆,越来越近!
张诚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在强撑。背上的雷刚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林雅在陈斌的拖拽下,跌跌撞撞,身上布满了刮痕,眼神时而空洞,时而闪过剧烈的恐惧和痛苦,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持续切割着她的神经。
“在那里!下面!开枪!”一声尖锐的呼喝从上方传来!紧接着是子弹撕裂雨幕的尖啸!
“噗噗噗!”子弹打在身边的树干和岩石上,碎屑飞溅!
张诚一个趔趄,差点带着雷刚一起滚下山坡!陈斌猛地把林雅扑倒在一块巨石后面!子弹朝着他们的身影扫射过来!
绝境!
就在这时,一直浑浑噩噩的林雅,在扑倒的瞬间,头部似乎撞到了巨石旁一块不起眼的、半埋在泥土里的长条形石块。那冰冷的触感和奇特的形状(像一把钥匙?),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猛地压垮了她记忆的闸门!
一幅无比清晰、却又无比恐怖的画面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雨夜。别墅书房。浓重的血腥味。父亲林国栋倒在血泊中,背对着她,颈部可怕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一个高大的、穿着黑色雨衣的身影正站在书桌前,背对着暗格的方向,弯腰在保险柜里翻找着什么。他的袖口向上滑起了一截,露出了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的金环黑蛇盘剑徽章!
而就在这个凶手的侧后方,书桌的阴影里,还站着另一个人!那人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似乎在监督!他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但他微微抬起的右手手腕上,戴着一块极其眼熟的、表盘边缘镶嵌着一圈细小钻石的昂贵腕表!
那块表…林雅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她在市局王建国副局长的办公室里见过!那次她代表社区去送锦旗,王建国亲自接待,给她倒水时,袖口滑落,露出了那块独特的手表!当时她还觉得那钻石在灯光下闪得刺眼!
王建国!他当时就在现场!他不仅是主谋,更是亲自参与了那场屠杀!他站在阴影里,看着自己的手下杀死她的父母!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林雅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尖叫穿透了暴雨,充满了无边的恐惧、憎恨和绝望!她猛地指向身后追兵的方向,又像是要指向记忆深处那个阴影里的恶魔,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神充满了疯狂的恨意,语无伦次地嘶喊:
“是他!是他!王…王…手表!钻石!在阴影里!看着!他看着我爸爸死!看着我妈妈死!徽章!他也有!他是魔鬼!魔鬼!!”
迟到了二十年的证言,终于在死亡的边缘,在记忆最深的炼狱里,被鲜血和恐惧淬炼而出!指向了那个隐藏最深、权势滔天的恶魔——王建国!
这声尖叫和指控,如同惊雷,炸响在风雨飘摇的盘石峪山林!也彻底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上方追兵的呼喝声和枪声瞬间变得更加狂暴和密集!子弹如同冰雹般倾泻下来!
“走!!!”张诚目眦欲裂,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背着雷刚猛地向前方的密林深处扑去!陈斌拖着几乎崩溃的林雅,连滚带爬地跟上!
最后的逃亡,在暴雨、鲜血和迟来的真相指控中,走向最终的审判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