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链摩擦着脚踝，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手腕。意识如同沉船，在粘稠的黑暗海底艰难上浮。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太阳穴被重击后的剧痛和眩晕。
张诚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继而聚焦。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光线勉强照亮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狭小空间。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布满斑驳的污渍和水痕。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尘土混合的腐朽味道。身下是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除了角落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塑料桶，空无一物。
囚室。
他试图活动，脚踝上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另一端深深嵌入墙角的金属环。手腕被反绑在身后，绳子打了死结，异常结实。身上的湿衣服已被剥去，只剩一件单薄的背心和短裤，寒冷如同附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体温。
记忆碎片汹涌回潮：林场小屋…武装分子…被砸晕…备用手机震动…李薇的警告…陈斌和小念的危险！还有…那本被抢走的笔记本！
心脏猛地一缩！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始感知环境。远处隐约传来机器低沉的轰鸣和金属构件摩擦的刺耳声响，还有…滴水声？这里像是一个废弃工厂的某个角落。空气潮湿，带着工业区的特有气味。时间？无法判断。但身体极度疲惫和饥饿感告诉他，至少昏迷了几个小时。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环境里回荡，格外清晰。沉重，稳定，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节奏感。
囚室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光线涌入，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穿着深色风衣的身影轮廓。
王建国。
他缓步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曾经熟悉的威严和沉稳，此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冰冷和压迫感。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而冷酷地落在张诚身上，从他被捆缚的手脚，到苍白的脸，再到额角尚未干涸的血痂。
门在他身后被无声地关上。囚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盏昏灯投下的、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醒了？”王建国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穿透力，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感觉怎么样，张队长？”
张诚没有回答，只是用同样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和审视的目光回视着他。所有的伪装都已撕破，只剩下赤裸裸的对峙。
王建国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他走到张诚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欣赏一件落入陷阱的猎物。
“很可惜，你的两个同伴，还有那个小丫头，被省厅的人截胡了。”王建国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不过没关系，目标本来也不是他们。你才是关键，张诚。还有你从陈斌那里拿到的东西。”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张诚空无一物的身体上，最后定格在他被反绑的双手位置。
“笔记本呢？交出来。”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被你的狗腿子抢走了。”张诚的声音嘶哑，带着嘲讽，“怎么？他们没给你？”
王建国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冰锥，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蝰蛇他们带回来的东西，我已经‘检查’过了。”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那本笔记，很有意思。林国栋果然是个天才，也是个懦夫。他预见到了结局，却只敢留下些似是而非的谜语。‘熔断’…呵呵，‘归零之地’…他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
张诚的心猛地一沉！王建国拿到了笔记！他看到了那些紫外光下的荧光坐标和密钥算法！但他似乎…并不完全在意？或者，他早已知道坐标？
“可惜啊，他算错了一点。”王建国向前逼近一步，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他以为‘熔断’的核心在数据中心？错了！那只是‘暗数’模型的一个运算节点！真正的核心，在我手里！那份原始算法和足以撬动世界的预测模型…二十年前，就已经属于我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狂热的、病态的自得：“赵明？他不过是我放出去的一条狗，用‘暗数’的皮毛去试探、去积累财富的工具！他以为他掌控了力量？可笑！当他试图利用‘暗数’自立门户，甚至愚蠢地开始追查‘714’旧事时，他的结局就注定了！我不过是借刀杀人，顺便回收了那个节点罢了。至于那个坐标…现在知道了也无妨，正好让你做个见证人，看着它被彻底抹掉！”
张诚的心沉到了谷底。王建国的狂妄和掌控力远超他的预估！“熔断”的目标竟然不是核心？那真正的核心在哪里？他启动“熔断”清除那个节点，是为了掩盖真正的核心位置？还是另有所图？
“见证人？”张诚冷笑，“你就不怕我活着出去，把你这些话告诉全世界？”
“出去？”王建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沉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囚室里显得格外阴森，“张诚，你很聪明，也很执着。可惜，你太天真了。你以为省厅的人能救你？你以为李薇那个小丫头还能翻盘？她现在自身难保！泄密、违规操作、甚至涉嫌谋杀…足够她在里面待一辈子！至于你…”
他俯下身，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透着无尽寒意的脸凑近张诚，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
“你知道的太多了。关于‘714’，关于赵明，关于‘暗数’，还有…我的秘密。你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威胁。所以，你的结局只有一个——在追捕穷凶极恶的‘X’的过程中，因公殉职，壮烈牺牲。我会亲自为你主持追悼会，追授你一级英模。很完美，不是吗？”
赤裸裸的杀意！他要制造一场完美的“殉之”！
“那个坐标的‘熔断’，将在24小时后启动。”王建国直起身，恢复了冷漠的语调，仿佛在安排一项普通工作，“我会让你亲眼看着它发生。然后，就是你的‘高光时刻’了。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时光吧，张队长。”
他不再看张诚一眼，转身走向铁门。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如同敲响的丧钟。
“王建国！”张诚在他即将踏出门口时，嘶声喊道。
王建国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林雅…她看见了。”张诚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二十年前，在那个书房…在血泊里…她看见了你的袖扣！那个金环黑蛇盘剑的徽记！也看见了…你站在阴影里…戴着那块镶钻手表…看着她的父母被杀！陈斌手里…有证据！你跑不掉的！”
王建国的背影瞬间僵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虽然隔着几步远，张诚依旧清晰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尽管他极力控制，但那一瞬间的僵硬和动摇，暴露无遗！
林雅的指控，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看似坚不可摧的铠甲！
王建国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被戳破最隐秘伤疤的恐慌，随即又被更深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所覆盖！
他死死地盯着张诚，仿佛要用目光将他撕碎。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后，他忽然发出一声极其低沉、极其压抑的冷笑：
“一个小疯子的话？一个老废物手里的所谓证据？张诚，垂死挣扎也要有个限度。省点力气吧。”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猛地拉开铁门，大步走了出去。“哐当！”铁门在他身后被重重关上、落锁！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囚室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白炽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
张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刚才的对话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王建国最后那一刻的动摇，证明林雅的证词和陈斌可能掌握的证据，对他构成了致命的威胁！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但时间！时间不多了！“熔断”倒计时24小时！王建国很快就会对他下手！而李薇被构陷，省厅的支援鞭长莫及，陈斌和林雅虽然暂时安全，但无法提供直接帮助！
他必须自救！必须想办法将坐标和密钥“5”传递出去！必须阻止“熔断”，并找到王建国口中那个真正的“暗数”核心！
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却坚固的囚室。铁门厚重，锁死。墙壁是实心水泥。唯一的通风口…张诚的目光投向屋顶角落，一个巴掌大小、覆盖着厚重铁丝网的方形洞口。那是唯一的希望吗？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忍着脚踝的剧痛，靠近墙壁，试图寻找任何可以利用的缝隙或松动的水泥块。手指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划过，除了灰尘和污垢，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就在绝望感再次升腾时，他的指尖在墙角靠近地面的位置，触摸到了一小片异常的、松动的碎屑！那不是水泥，像是…某种塑料或橡胶老化后脱落的碎片？
他立刻集中精神，顺着那处缝隙摸索。很快，他发现墙角与地面交接处，有一块大约两指宽、形状不规则的水泥修补痕迹，边缘已经有些开裂翘起！他用被反绑的手指，艰难地抠住那翘起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撬动！
汗水混合着额角的血痂流下，刺痛了眼睛。指甲翻裂，指尖渗出血珠。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指尖那微小的撬动上！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一小块水泥碎屑被撬了下来！露出了下面…一小截包裹着黑色橡胶皮的金属线？似乎是废弃的电路或管道？
张诚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继续小心翼翼地扩大那个豁口，手指探进去摸索。里面是空的！似乎是一个废弃的、被水泥封堵的管道口！虽然被堵死，但撬开的这个小洞，足以让他的手指伸进去探索！
他屏住呼吸，手指在冰冷粗糙的管道内壁摸索着。突然，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带有棱角的、似乎是金属材质的物体！被卡在管道深处的缝隙里！
他用尽巧劲，小心翼翼地抠动、旋转…终于，那个冰冷的、沉甸甸的小东西落入了他的掌心！
他慢慢将手抽出来，借着昏黄的灯光摊开手掌。
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布满铜锈的…黄铜袖扣。
袖扣的样式很旧，但做工精致。扣面上，赫然雕刻着一个极其眼熟的、栩栩如生的图案——
一条狰狞的金环黑蛇，缠绕着一柄锋利的十字剑！
正是林雅描述的、王建国当年袖口上的那个特殊徽记！
这枚袖扣！怎么会在这里？是谁留下的？是当年某个同样被囚禁于此的人？还是…王建国自己不小心遗落的？
无论来源如何，这枚袖扣，是除了林雅的证词外，又一个指向王建国与“714”血案直接关联的、无可辩驳的铁证！是意外收获的、足以刺穿他心脏的致命武器！
张诚紧紧攥住这枚冰冷沉重的袖扣，如同握住了黑暗中的一丝微光。坐标、密钥、还有这枚袖扣…他必须将它们送出去！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屋顶那个唯一的通风口。铁丝网…虽然坚固，但并非牢不可破！只要能弄开它…
囚徒的目光，变得如同淬火的猎手般锐利。他必须利用这最后的24小时，在死亡的牢笼里，为猎杀那头隐藏最深的恶狼，发出致命一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