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踢了他的脚一下,用眼神示意他“食不言”的规矩。他恍然大悟,对我做了个鬼脸,老老实实低头吃饭。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张毅大概是想去夹远处盘子里的菜,手伸得有些远,肘部不小心带到了放在碗边的一根筷子。
“啪嗒。”
那根普通的木筷子,掉在了青石地板上,发出了一声在死寂中显得无比清脆、甚至有些惊心动魄的响声。
全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咀嚼的声音消失了。舅舅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姨母脸上的微笑僵住了。母亲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连一直在慢条斯理咀嚼的外婆,也停下了动作。
整个饭厅,只剩下那根筷子在地板上微微弹动后归于静止的余韵。
张毅显然被这反应吓到了,他连忙弯腰捡起筷子,脸上堆起抱歉的笑容:“对不起,对不起,没拿稳……”
没有人回应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越过他,投向了主位上的外婆。
外婆缓缓地放下自己的碗筷,抬起那双清澈得与年龄不符的眼睛,平静地看向张毅。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深潭,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饭厅里:
“孩子,规矩,要从拿稳筷子开始。”
02
昨夜几乎无眠。
“啪嗒”一声后,那根掉落的筷子,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我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与这个家和平共处的假象。外婆那句话不是责备,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规则的重申。
张毅倒是心大,洗漱时还反过来安慰我:“没事啦,老人家都比较讲究。我以后注意就是了。”他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笑,仿佛昨晚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是我的错觉。
但第二天一早,错觉就开始显露出它狰狞的一角。
我醒来时,张毅已经不在身边。走出房间,发现他正站在客厅的八仙桌前,小心翼翼地将上面摆放的一个瓷瓶和两个木雕摆件,以某种我无法言说的精确角度,重新调整位置。
“你干嘛呢?”我问。
他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哦,我觉得这样摆更……规整。”他用了“规整”这个词,而不是往常会说的“好看”或者“顺眼”。
吃早饭时,他把我随手放在碗边的筷子,仔细地并拢,平行摆在碗的右侧,尖端对齐桌沿,分毫不差。“姨母说,筷子乱,心就乱。”他解释道,语气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公理。
姨母。又是姨母。
我看向坐在对面的姨母,她正小口地喝着粥,动作轻巧得几乎没有声音。感受到我的目光,她抬起头,对我露出那个标准的微笑,然后目光越过我,落在张毅身上,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像是赞许。
一股寒意从我尾椎骨窜起。
接下来的半天,张毅的变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他走路时,脚步放轻了,不再是那种带着城市节奏的、略显随意的步伐。他说话前会停顿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词,语速变慢了,语调也平了,少了以往的起伏。那种阳光般的、偶尔带点傻气的鲜活,正从他身上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或者说,麻木。
午饭后,我拉他到后院,那里有口废弃的石井,算是老宅里少数能透口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