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刻意强调了“分寸”两个字,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前排几个拿着手机的宾客。那几个宾客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手指无意识地移开了手机屏幕。

凛不再多言,转身,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下舞台。他的背影挺拔、决绝,没有丝毫留恋。皮鞋踩在阶梯上,发出清晰、稳定、如同鼓点般的“嗒、嗒”声。

将一滩烂泥般的林汐,和整个死寂的、充斥着无声风暴的宴会厅,彻底遗弃在身后那片由他自己亲手制造的废墟之上。

第四章

婚礼的废墟被遗留在身后,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数道鄙夷的目光如同附骨之蛆,让林汐只想逃离。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拖着沉重如同灌铅的双腿,冲出了酒店。昂贵的婚纱拖尾被她自己踩得满是污痕,华丽的头纱不知何时掉落在混乱的人群里。她没有叫车,只是失魂落魄地在午后炽热的阳光下漫无目的地走着,高跟鞋磨破了脚后跟,渗出血丝,混着灰尘粘在丝袜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巨大的羞耻感和灭顶的绝望像两座大山,沉沉地压在她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凛最后那几句低语如同魔咒,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发给你爸妈”、“撕衬衫那段”……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她不敢去想父母听到那段录音会是什么反应,那画面足以让她羞愤欲死。

唯一支撑着她没有彻底崩溃的,是腹中那个悄然存在的秘密。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平坦的小腹。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微弱的浮木。她必须抓住它。

两天后,林汐独自一人,戴着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和口罩,像做贼一样,溜进了市立医院妇产科的候诊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婴儿的啼哭声,混杂着其他孕妇的低语和丈夫关切的询问。她坐在角落最不起眼的塑料椅子上,低着头,手指死死攥着挂号单的一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周围投射过来的任何目光,都让她如芒在背,仿佛自己赤身裸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林汐!” 冰冷的电子叫号声响起。

她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慌乱地站起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进了诊室。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表情严肃而疲惫,例行公事地询问着末次月经时间。

“上……上个月五号。”林汐的声音细若游丝,隔着口罩,闷闷的。

“上次同房时间?”医生头也没抬,在病历上飞快记录着。

林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混乱的日期在她脑子里疯狂搅动——是婚礼前三天?还是……更早?那段不堪的混乱让她彻底失去了时间感。

“嗯?”医生终于抬起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就……就最近……”林汐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记…记不清了…”

医生皱了皱眉,没再追问,开了单子:“去抽血,查个HCG和孕酮,再做个B超。”

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殷红的血液被抽入真空管。躺在B超室的床上,冰凉的耦合剂涂在小腹上,她浑身僵硬,紧闭着眼睛,不敢看屏幕上可能出现的任何图像。所有检查做完,她拿着几张薄薄的报告单,如同握着烧红的铁片,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