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访桃花源,村民热情如旧,却禁止我踏入村东祠堂。 深夜,我潜入祠堂,发现一本以人皮为纸、血为墨的村志。 上面记载:每五十年,需有外人自愿献祭,方可维持此地永生。 而这次祭品,正是我。 村民在月光下包围祠堂,面带微笑:“陶先生既已知晓,可否自愿长留?” 我笑答:“若我不愿呢?” 村长躬身:“那只好请先生,非自愿长留了。” 我抽出怀中匕首:“巧了,我此次归来,正是为五十年前被你们‘长留’的亡妻。” “今夜,要么毁约,要么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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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一个恍惚的午后,再度想起那条通往桃花源的水路的。

武陵的寻常巷陌,日头晒得人骨头发酥,河水蒸腾着闷热的土腥气。手中的酒碗空了,劣酒的余味烧灼着喉咙,眼前是市井的喧嚣,却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纷乱而遥远。就是在那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里,岸边疯长的杂草,浑浊的水流,忽然就与记忆中那条落英缤纷的溪流重叠了起来。

那么清晰,又那么不真切。

渔人?不,哪有什么渔人。那是我自己,很多年前,我自己摇着那条破旧的小船,逆着那仿佛没有尽头的溪水,闯进去的。

起初,只是为避一场骤然而至的夏雨。乌云压顶,雷声在远山滚动,豆大的雨点砸在船篷上,噼啪作响。我急于寻一处靠岸,慌乱间,船头撞进了一片极其茂密的桃花林。两岸的桃树虬枝盘结,花开得正盛,纷扬的花瓣被雨打得零落,铺满了水面,也迷了我的眼。那香气甜腻得有些霸道,混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直往鼻子里钻。

我划了许久,久到雨都停了,夕阳从云缝里漏出些许残光,才终于到了林的尽头,望见了那座山。山脚下有个小洞口,里面隐隐透着光,像是邀请,又像是某种沉默的注视。

把船系在洞外一截枯木上,我弯腰走了进去。洞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初极狭,才通人,每一步都踏在潮湿的苔藓上,滑腻,幽深。走了几十步,那股憋闷感骤然一空。

然后,我便看见了它。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往来种作的男女,衣着古朴,神情是那样安然自得,见到我,先是惊讶,随即都露出友善淳朴的笑容,围拢过来问询。

那是第一次。

我记得他们的热情,记得那场为我这个不速之客设下的简陋却真诚的宴席,记得自酿的米酒那温醇的甜意,记得老人们捋着胡须,用缓慢的语调诉说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的往事。他们问起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我一一作答,他们便都慨叹惋惜,不知是惋惜外界的纷扰,还是惋惜我们的“不幸”。

那时,我心中只有震撼,与一种近乎眩晕的欣羡。这难道不是乱世之中的至福?这不正是我所追寻的远离兵燹、自给自足的理想国么?

我盘桓数日,终究辞别。他们叮嘱我:“不足为外人道也。”我应下了。

归途顺利,我做了标记,想着日后或许还能再访。可等我回到武陵,向郡守禀告此事,再带人按图索骥前去寻找时,那些标记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怎么也找不到那条溪流,那片桃林,那个洞口。仿佛一切只是我午后小憩时的一场迷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