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认出了他,是当年的村长,似乎……还是那个样子,连皱纹的走向都未曾改变。我心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异样,拱手行礼:“劳村长挂念,渊明一切尚好。不请自来,叨扰了。”

“哎,陶先生这是哪里话!” 村长热情地拉住我的手臂,“先生是贵客,能再度光临,是我等的福分!快,快请进村!”

村民们簇拥着我,笑语喧哗,好奇地打量着我与他们的穿着已略有不同的衣衫,问着外界模糊的近况。他们的热情几乎要将我淹没,那种毫无保留的接纳,让我一路来的疲惫与戒备,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宴席很快设下,依旧是当年的地方,村中那片空地上,燃起了篝火。酒肉果蔬,摆满了简陋的木案。村民们轮番敬酒,笑容真诚,言语热切。他们似乎对外界并无太大兴趣,问了几句,便又将话题引回村中的琐事,今年的收成,桑麻的长势,语气里是满足的安然。

我微笑着应和,心中那点异样感,却在这片祥和的热闹里,悄悄滋长。

他们的面容……太鲜活了,鲜活得仿佛这几十年的光阴并未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当年为我跳舞的少女,如今看来仍是少女模样;当年与我共饮的壮年,声线体魄也未见衰颓。连村长,除了头发更白,那精神矍铄的样子,与记忆中并无二致。

是此地水土养人,还是……

酒至半酣,我借着几分酒意,状似无意地提起:“今日入村,见村东那座建筑,形制古朴,似乎与别处不同,可是村中祠堂?”

刹那间,席间的喧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

所有的笑声、话语声,戛然而止。

举到半空的酒碗停住了,咀嚼的动作凝固了。一道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到我身上。那不再是方才的热情和好奇,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注视,带着惊愕,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甚至还有几分……怜悯?

篝火噼啪作响,映得他们脸上的光影跳动不定,那些原本淳朴的笑容消失了,面无表情时,竟透出一种刻板的、近乎雕像般的统一感。

我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村长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他放下酒碗,看着我,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陶先生好眼力。那确是村中祠堂,供奉先祖之地。只是祖上有训,祠堂重地,外人不可入内,还望先生见谅。”

“原来如此,是渊明唐突了。” 我端起酒碗,掩去眼中的情绪,自罚一杯,“自罚一杯,村长莫怪。”

气氛这才重新活络起来,笑容又回到了他们脸上,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只是我酒醉后的一时错觉。

然而,那祠堂,那“外人不可入内”的禁令,像一根细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此后的几日,我在村中看似闲适地住下了。村长为我安排了干净的住处,每日有村民送来饭食,陪我说话,带我游览村中景致。他们待我如上宾,体贴入微。

我刻意避开村东的方向,只在西边和北边的田畴山水间流连。我与农人一同下地,听他们歌唱古老的谣曲;我与渔夫泛舟池上,看他们撒网捕鱼;我与妇孺闲话桑麻,看她们织布缝衣。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那么符合我心中对至治之世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