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不大,空气中那股腥甜的气味几乎令人作呕。火折子的光在这里显得更加微弱,摇曳着,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地窖中央,摆放着一座石台,像是祭坛。石台旁边,有一个简陋的木架,上面放着一本书。
书皮的材质很奇特,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油腻的、暗沉的黄色,纹理细腻得不像寻常的皮革。我伸出手,指尖触上去,是一种冰凉而富有弹性的触感。
人皮。
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强忍着不适,我翻开了它。
书页的材质同样怪异,厚重而柔韧。上面的字迹,是一种暗沉的红褐色,仿佛干涸了很久的血。借着微弱的光,我辨认着上面的字句。
开头记载的,与村民所述无异,避秦时乱,发现此地,安居乐业。但很快,笔调变得诡异起来。
“……然仙境亦有常,五十年一轮回,需借外生气血魂灵,涤荡境内沉寂,维系长生之约……”
“……祭品需为外人,需身心俱入,需……自愿……”
“……自愿者,得其名,刻于血碑,享五十载安康,换境内不朽……”
“……违誓则境毁,万物同朽,永堕死寂……”
我的目光急速下掠,掠过一行行记载着历次献祭的冰冷文字,心脏越缩越紧。那些陌生的名字,那些被“长留”的外来者……
终于,我翻到了最新的一页。
那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墨迹似乎都还未完全干透,散发着新鲜的血腥气。
“晋,武陵人,陶渊明,访。”
下面,是一行小字注释:
“其妻林氏,于上一轮回,自愿献祭,换得境内五十载安稳。今,其夫至,因果循环,合当长留。”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火折子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瞬间熄灭。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我。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场美好的初遇,那场款待,从一开始就标好了价格。
原来她的“病逝”,她留给我的那封语焉不详、满是诀别意味的信,背后是这样的真相。
自愿?她怎么会自愿?是为了……我么?因为当初我对此地的流连与赞叹?
冰冷的怒意和刻骨的悲恸,像两条毒蛇,噬咬着我的五脏六腑。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的洞口,传来了细密的、越来越多的脚步声。
光线,从洞口透了下来。
我抬起头,看到洞口边缘,出现了一张张脸。
村长,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手里举着灯笼,昏黄的光线映照着他们的面容。
他们都在微笑。
和初见我时一样,和宴席上一样,和田间地头一样,那种淳朴的、毫无机心的、安然满足的微笑。
只是在这地窖的阴森背景下,在那血淋淋的村志旁,那笑容,扭曲成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村长站在最前面,微微躬身,语气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
“陶先生既已知晓,可否自愿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