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地窖里冰冷的空气裹挟着血腥气,钻进肺腑。我慢慢站直身体,黑暗中,能感觉到怀中那匕首坚硬的轮廓膈着胸口,也压着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混合着悲恸与暴戾的情绪。

我望着洞口那张张被灯笼光影勾勒得如同面具般的笑脸,也勾起了嘴角。

“若我不愿呢?”

村长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未曾改变,他只是更谦卑地躬了躬身,声音依旧温和:

“那只好请先生,非自愿长留了。”

“呵。” 我轻笑出声,声音在这逼仄空间里带着点回声,显得有些空洞,“巧了。”

我的手探入怀中,握住了那冰冷的匕首柄。熟悉的纹路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缓缓抽出,黯淡的光线下,那短刃泛着幽冷的微光。

“我此次归来,” 我抬起眼,目光逐一扫过洞口那些微笑的脸庞,最后定格在村长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深不见底的眸子上,“正是为五十年前,被你们‘长留’的亡妻。”

地窖里死寂一片,只有灯笼里烛火轻微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某种更为沉重的、无声的东西在弥漫。他们依旧在笑,但那笑容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剥落,露出内里冰冷的实质。

我将匕首横在身前,刃尖对着上方。

“今夜,”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决绝,“要么毁约,要么流血。”

洞口处,村长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微微僵了一下。

地窖里,时间像是凝固的琥珀。灯笼昏黄的光线在那一张张凝固的笑脸上跳跃,将“淳朴”扭曲成最深的恶意。我手中匕首的寒意,是这片粘稠死寂中唯一的锐利。

村长的笑容只僵了一瞬,便恢复了原状,甚至更温和了些,他像是没看见那柄足以致命的凶器,依旧用那种劝慰迷途孩童般的口吻说道:“陶先生,何至于此?林氏当年确是自愿,为求此地安宁,亦是为先生……”

“闭嘴!”我厉声打断他,声音在地窖里激起回响,震得头顶簌簌落灰。“她为何‘自愿’,你们心知肚明!”

心中的毒火灼烧着理智。是为了我。一定是为了我。当年我对此地的赞叹与流连,成了刺向她最锋利的刀。他们利用了这一点,利用了她的善良,或者……用了别的什么手段,让她“自愿”签下了那以血肉为墨的契约。

“陶先生,”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是村中一位总是沉默织布的老妪,此刻她也微笑着,眼神空洞,“长留此地,可得永生。与外间生老病死、战乱流离相比,岂不是大解脱?林氏已得安眠,先生何必执着?”

“安眠?”我几乎要笑出声,眼眶却阵阵发酸,“被你们榨干气血,魂灵禁锢,这叫安眠?我要带她走,哪怕只剩一把枯骨,一缕残魂!”

“走不了啦,先生。”村长轻轻摇头,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残忍,“契约已成,您的名字已在村志之上。时辰将至,月光正好。”

他话音未落,洞口处的村民们开始动了。

他们并非一拥而上,而是保持着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微笑,开始沿着石阶,一步步向下走来。动作整齐划一,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非人的韵律。灯笼在他们手中晃动,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群魔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