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什么鬼?”

——“刚才那是阿姨的声音?”

——“剧本吧?反转刺激!”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老徐终于察觉异常,冲上台,对技术吼:“掐音频!快!”画面瞬间切到备用宣传片,直播间短暂黑屏。可我知道,五百万人已经听见那句遗言。我的耳膜嗡嗡作响,仿佛有人把放大镜贴在我脑子里,所有谎言被阳光灼烧,发出噼啪脆响。

黑屏持续十秒,信号恢复。我条件反射地露出职业微笑,却感觉脸皮像被缝在骨头上,一动就疼。老徐按住我的肩,对镜头解释:“设备故障,大家稍安勿躁。”随后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稳住,别砸招牌,有事回去再说。”我点点头,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后腰的防晒衣。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流量不是心脏,是镣铐;而我,早就把钥匙扔进了深渊。

“我们继续。”我听见自己说。麦克风将声音扩散到大厅每个角落,也扩散到五百万台手机的扬声器里。烛火重新被点燃,母亲的遗像被工作人员扶正,黑纱复位,一切像没发生过。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裂了——也许是屏幕,也许是我。

最后环节是“点烛祈福”。我拿着长柄打火机,依次点燃九支白蜡烛。每点一支,就念一句祝福:“一愿妈妈安息,二愿观众健康,三愿……”第三句还没出口,火苗突然集体偏向内侧,形成一条细长的火舌,几乎舔到我的手指。我惊得松手,打火机“啪”一声掉在棺材旁,金属外壳撞击木板,发出空洞的回响。弹幕再次疯狂:

——“火往主播那边飘,是吸气流?”

——“阿姨不想听假话吧哈哈哈”

——“快逃!”

我愣愣地看着那排火舌,它们像一排沉默的牙齿,在等我把第三个愿望咽下去。我忽然就明白了——真相是筛子,装得住水,却握不住火;而我,站在火与水的夹缝里,无路可退。

“三愿,天下无病痛。”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出口,声音像被抽掉灵魂的空壳。火苗恢复正常,镜头扫过,我的脸在屏幕上显得异常苍白,却没有人再刷“孝子”。一种微妙的静默在弹幕里蔓延,像潮水退潮前的短暂回吸。热度还在,但温度没了。

直播终于接近尾声。我深鞠一躬,按流程感谢品牌、平台、观众,嗓子却像被砂纸磨过,每吐一个字都渗血。关闭推流那一刻,世界瞬间安静,只剩空调风在头顶呼啸。我抬头看母亲的棺材,忽然觉得它像一艘小船,载着我从未真正认识的亲人,驶向一条黑暗的河。而我,还站在岸上,手里攥着一张被汗水浸透的、写着“回家吃面”的纸。

老徐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数据爆了,今晚庆功。”我点点头,掌心却悄悄收紧,指甲陷入皮肉。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像一颗种子,在我心脏最黑最湿的地方,破土,发芽。我知道,真正的直播才刚刚开始——只不过,观众只剩我一个人。

2

我回到公寓的时候,凌晨一点零七分。电梯门合拢,镜面墙映出一张被高光钉了一整晚的脸:苹果肌发亮,眼尾却藏着两坨熬夜的乌青。像一张被过度修图的封面,轻轻一碰就会碎成像素。我抬手去擦薄荷油,才发现手指一直在抖——不是伤心,是数据的后劲。五百八十三万观看,一千二百万销售,佣金到账短信安静躺在锁屏里,像一条已经死去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