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咙发紧:“这房子……不是阮玉芳租的吗?”男人皱眉:“她上个月退租了,我是新房客。”说完要关门。我一把撑住门框,声音劈叉:“她东西呢?”男人不耐烦:“房东让保洁全清了,就剩这一袋垃圾,你要自己看。”他递给我袋子,掌心粗糙,指甲缝里嵌着深色油渍,像常年修理工。我接过,沉甸甸,像接过一个被注销的人生。
垃圾袋摊在走廊。里面全是碎布头,向日葵花瓣被剪得七零八落,像被车碾过的太阳。我蹲下去一片片翻,指尖被尖利线头扎破,血珠冒出来,却感觉不到疼。阿K在旁边全程特写,我听见他小声嘀咕:“观众肯定爱看。”那一刻,我真想夺过相机砸在他脸上,可我只是把碎布抱进怀里,像抱住一具被分尸的亲人。
“姐,要不我们去找房东?”阿K提议。我摇头,目光落在袋底——一张折成方块的收据:市立医院肿瘤科,缴费人签名“阮玉芳”,日期是她出事前三天。我心脏猛地收紧,像被细线勒住。母亲从未告诉我她去医院,更别说是肿瘤科。我抬头看602的门,已经关上,门后传来电视声,正在播我昨晚的“灵异爆点”剪辑,主持人的笑声尖锐刺耳。
下楼时,我脚步虚浮,差点踩空。阿K在后面喊:“慢点,素材抖了!”我回头,第一次用不带直播滤镜的眼神看他:“把机关了。”他愣住:“徐总说……”我提高音量:“关!”稳定器停止转动,走廊陷入短暂安静。我深吸一口气,把收据塞进口袋,掌心全是汗。那一刻,我决定不再做“被观看的遗体”,我要做“观看真相的人”。
回公司路上,我接到房东电话。对方听说我是阮玉芳女儿,沉默几秒,说:“她临走前留了东西,在我这儿,你有空来取。”我追问是什么,她只说:“一只旧铝饭盒,锁着,钥匙她带走了。”我挂断电话,车窗外的城市像一帧帧倒带的直播,霓虹、行人、广告牌,所有色彩混在一起,变成巨大的漩涡。我闭上眼,听见母亲最后一次给我打电话的声音——背景嘈杂,我在直播间喊“上链接”,她喊“羡羡,回家吃面”。原来,那是求救,不是打扰。
夜里两点,我回到公寓。电梯门合拢瞬间,镜面墙映出我的脸——没有美颜,没有打光,眼尾挂着疲惫,却莫名真实。我伸手去摸镜中的自己,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像碰到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我低声说:“妈,我明天去取饭盒。”声音在狭窄轿厢里回荡,像一句迟到的承诺。
出电梯时,走廊灯坏了,只有安全出口标识泛着绿光。我踩着影子往前走,忽然听见身后“叮”的一声——电梯门再次打开,却空无一人。风从楼道尽头灌进来,卷起我脚边的宣传单,纸张拍打墙面,像无数只手在鼓掌。
我没有回头,钥匙插进门锁那一刻,掌心触到金属的冰凉,忽然意识到:真正的直播,从不在镜头里,而在黑屏之后——观众是我,也是母亲,更是那些被我消费过的、无处安放的悲伤。
门关上,黑暗扑面而来。我没有开灯,任凭自己沉进沙发,像沉进一个没有弹幕的真空。窗外,城市的霓虹仍在闪烁,像永不下线的直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