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官，这边走。”声音从侧方传来。我扭头，三只棕猴并排立在石阶，尾巴高翘，像三面迎风的小旗。它们不说话，只用眼神示意，瞳孔在暗处反射铜光，与洞里那抹镜子般的亮点同色。我默背规则——目前无“人语”，无需闭眼，可跟。
石阶沿山脊蜿蜒，每一步都踩出空心木般的回响。我数阶而行，暗暗记下：共三百六十级，暗合一圈年轮。阶尽头是一片平台，古柏环立，枝头悬着无数风铃般的铁牌，叮当作响。借月光细看，牌上竟刻着我方才献桃的时辰——「申正三刻」。铁牌边缘鲜红，指抹即染，尚未干透。
猴子们停在平台中央，那里摆着一张藤床，被褥叠成规矩方块，像军营。我迟疑，领头猴已蹦上床头，抬爪拍向石壁——“咔啦”，岩面裂开一道缝，推出一方石匣。匣盖自动滑开，里面是一面铜镜，镜背篆四字：「正冠自省」。镜面却被黑布严密包裹，布上描金线，绘着一只咧嘴大笑的猴，唇角裂至耳根。
我呼吸一滞，想起竹简第四条：
> 「水帘洞深处有一面铜镜，千万不要在镜中看到自己笑着的模样。」
眼下镜子不在洞深处，却主动送到面前，像规则提前布好的陷阱。我伸手欲合匣，猴子却齐刷刷按住盖沿，六只眼睛在月光下闪动，似在催促：照吧，照吧。
我咬紧牙关，背过身去，用袖中笔墨在石匣表面写下“非礼勿视”四字，权作封印。猴子们怔了片刻，忽然同时咧嘴——却非嬉笑，而是用力扯开嘴角，像要撕出更大弧度，直至牙龈尽露。它们没有发声，却比任何笑声都刺耳。我低头避开视线，听见铁牌在风中骤响，仿佛无数细小的钟，替我倒数子夜。
须臾，猴子们恢复原状，似什么都没发生。领头猴抬爪指向藤床，做出请睡的手势，随后三只一同跃上古柏，隐入茂密枝叶，只剩六条尾巴垂下，像结在风里的暗铃。
我和衣躺下，把竹简枕在脑后，强迫自己数心跳以抵御越来越浓的桃腥味。不知过多久，远处忽传来钟声——“咚——”低沉而潮湿，像从水底捞起。
第二声紧随其后，比第一声近了一半。我默背规则第六条：
>「每晚子时，水帘洞会传来敲钟声，请务必在第三声前入睡。」
眼皮沉重，却不敢合拢，我掐住大腿保持清明。可第三声迟迟未响，取而代之的是一串细碎脚步，围绕藤床打转，一步一停，像在衡量我肩膀的宽度。月光将影子投在被褥上——那不是猴，也不是人，耳廓尖长，尾骨拖至地面，末端竟连着一面小铜镜，随步伐晃动，镜面对准我，随时映出我的表情。
我屏住呼吸，把嘴角死死下拉，生怕自己无意识笑出声。影子转够七圈，忽地停住，镜面微微仰起，像在确认我是否入睡。此刻，第三声钟终于坠下——“咚！”却近得如同贴在我胸腔里炸开。
影子瞬间散去，铜光一闪没入黑暗。我全身被冷汗浸透，却不敢动弹，只能继续装睡。耳边最后捕捉到的，是极轻极细的一句呢喃，似猿似人——
“监察官，梦里别忘了……数第四声。”
